第一章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暴雨引發的動亂 三、亡秦烽火起大澤

就在劉三落草後的一年多,也就是秦二世元年的七月,一支疲憊的小部隊開到泗水郡蘄縣。他們是依照秦二世的命令,被徵發到漁陽去戍邊的所謂「閭左」之人,都是些沒權沒勢的小老百姓。

有兩個小軍官負責押送這九百人,軍官們挑了兩個屯長,協助他們管理隊伍。這兩個屯長,一個是陽城人陳勝,一個是陽夏人吳廣。

陳勝少年時,為人耕傭,一日在隴畝間休息,悵然良久,對同人道:「苟富貴,勿相忘!」今後發達了,可別忘了老哥們兒啊!大家一陣鬨笑,你給人打工,哪來的富貴?陳勝長嘆道:「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你們這幫燕雀,哪裡知道鴻鵠的志向!

這是中國歷史上一句勵志名言。

可是空有一腔志向的陳勝,如今也不過是個屯長——還是臨時指派的。

當時正逢暴雨,道路泥濘不堪,無法行軍,這九百人只好屯駐在大澤鄉。算算日子,趕到漁陽已經超過規定的日期了,按照秦朝法律,軍隊誤期到達,全隊都是要斬首的。

陳勝和吳廣合計道:「我們繼續前進,到漁陽是個死;逃跑,被抓到,還是個死;舉旗造反,也不過就是個死……反正都是死,咱們不如替楚國報仇,和秦人拼了吧!」

吳廣贊同他的意見,兩個人就開始分析當前形勢。

天下苦秦久矣!

長公子扶蘇數次勸諫始皇帝,頗得人心,但卻被貶到邊疆,始皇帝死後,他當立而不得立,反被無罪賜死,二世胡亥只是小兒子,怎麼也輪不到他當皇帝。

楚將項燕有大功,愛士卒,在楚人中很有號召力,此時距他戰敗而死,不過十餘年。

扶蘇之死,民間多未知,項燕民間也多傳說他其實未死,只是逃走藏起來了,如今我們借這兩人的名義號召天下,四方豪傑一定群起響應,則大事可成。

兩人商量好後,又依照古老的傳統,向卜者求教。卜者道,足下占卜之事,必然成功,不過你們還得向鬼神請教請教。古人是好信鬼神的,對他們來說,鬼神的力量常常超越了世俗的權威。如果有鬼神的諭示,事情就更好辦了。

於是,這幾天軍營中怪事迭出。

先是買來改善伙食的魚肚子里,被人發現有丹書的「陳勝王」字樣。接下來,半夜裡,軍營旁邊的樹叢中,有狐狸的鳴叫聲,聽起來彷彿是「大楚興,陳勝王」。

陽城、陽夏,都在楚之邊地,這支隊伍中的士卒,多是原楚國邊疆上的老百姓,二十歲以上的人,都還能清楚地記得十餘年前秦楚百萬大軍決戰的場面。他們對故國的滅亡和項燕的戰死,都是懷有同情的,有些人,甚至就是當年項燕軍中的小軍官。

大家不約而同地想起一句流傳已久的讖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難道,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第二天,大家紛紛交頭接耳,以異樣的眼光看著陳勝,大家都知道,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這一天,吳廣故意激怒統帥這支小部隊的都尉,都尉果然上當,當眾鞭笞頗得士卒之心的吳廣,激起了眾怒。吳廣看時機已到,奪過都尉的劍,把他殺死了,隨即,陳勝等人又幫助他殺死另一個都尉。

殺掉秦軍軍官後,他們集合全體戍卒,慷慨激昂地給大家講話:「大家知道,因為天降大雨,咱們已經誤期了,誤期是要全部斬首的。即便不被殺,戍守邊疆,死者也是十之六七。堂堂壯士,不死則已,要死就死得有意義,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在中國歷史上,正是他們,振聾發聵地叫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口號。從此,每逢改朝換代,都會有人重複這句話。

公元前二零九年夏秋間的安徽宿縣,如果少下幾天雨,也許歷史上便不再有「大澤鄉」這個傳誦千古的名字。

兩千多年後,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曾手書對聯一副,聯曰:「大澤龍方蟄,中原鹿正肥」,引用這個典故,預言天下亂世已到。這孩子長大後赫赫有名——他,就是當過八十三天皇帝的袁世凱。這大概是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堪寫上史書的大一統「皇帝」。

陳勝說出了廣大戍卒想說又不敢說的話,他這一番發言,鼓起了大家的勇氣,一場熊熊烈火,在大澤鄉燃燒起來了。

這場烈火,將蔓延到關中、遼東、南越……它將焚毀雄偉的阿房宮、驪山陵,以及曾經無比強大的大秦帝國。在這場大火的餘燼上,又有四個帝國崛起:中原的漢王朝、南越的趙氏王朝、朝鮮的衛滿王朝以及蒙古高原的匈奴冒頓王朝。大澤鄉的雨點,影響了整個東北亞的歷史進程。這些事,都是好幾年、甚至十幾年後的事了。

大澤鄉的九百戍卒,登壇盟誓,然後斬木為兵,揭竿而起。陳勝自稱將軍,吳廣稱都尉,誓師反秦。秦王朝雖然有強大的軍事實力,但自始皇帝以來的國策就是守外虛內,重兵都在北方的河套和南方的百越,內地相當空虛。因此,陳勝吳廣起義後,雖然兵力弱小,還幾乎沒有武器裝備,但仍然迅速地攻佔了大澤鄉和蘄城。在這裡,陳勝分兵,派符離人葛嬰率軍略地蘄東,他自率軍向陳地進發。一路上,大批苦於秦朝暴政的老百姓投入他們的行列中,大軍攻到陳地時,已經擁有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陳地守、令此時都不在任上,只有守丞獨力苦撐,他與陳勝義軍大戰於譙門中,戰敗而死,陳勝遂佔據了陳。

陳,即今河南淮陽,是古陳國的都城。陳國是春秋時代一個重要國家,周王朝滅掉殷商後,為拉攏人心,除分封姬姓諸侯外,還大搞興滅繼絕運動。

比如說,封舜裔胡公滿於陳。胡公滿曾居於媯水之濱,所以又稱為「媯滿」。春秋時陳國內亂,公子陳完逃到齊國,因為齊人發音古怪,老把「陳」讀成「田」,陳完索性把姓氏改成「田」,後在戰國之初田氏代齊,成為戰國七雄之一。春秋時期鼎鼎有名的禍水美人息媯,也是出自陳國的君族,有著名的典故——「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但陳國的輝煌很短暫,早在春秋時,楚國就已「滅陳而縣之」——就是說,滅掉陳國,將其作為楚國的一個大縣。楚人還說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可見陳地周邊富庶,足以支持千乘兵車的軍隊。

就連陳勝的姓氏,也來自於陳國的君族——所以陳對他來說,不但是戰略要地,更是他的祖宗之邦,奪取這個地方,對他有著特殊的意義。

陳地周邊,又曾是戰國末年秦、楚、韓三國長期兵爭之地。公元前二七八年,秦將白起攻拔楚都郢城,楚國一度遷都於此,號稱「郢陳」,並以此為根據地,收復了大片失地,延續了楚之國祚。在秦國統一六國之戰中,著名的李信和王翦兩次伐楚之役,就都發生在這附近。雖然秦統一已經十餘年,但故老猶在,人心仍是向著楚國的。此外,陳勝、吳廣麾下戍卒,也多是這一帶人,吳廣本人的出生地陽夏,就在郢陳附近。

所以陳勝、吳廣的部隊,在這裡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陳勝軍佔領陳後數日,召集當地三老、豪傑議天下事。

諸豪傑之中,有兩位大名鼎鼎的先生。

其中一位張耳先生,是戰國四公子之一信陵君的門客,大梁人。在戰國末年,曾仕魏為外黃令,魏都大梁被秦軍攻陷時,他正在外黃任上。因為他娶了個有錢的媳婦,所以有條件輕財好客,前面提到的劉三,年輕時就不時跑他那兒去住上幾個月。

還有一位陳餘先生,大梁人,也是魏之名士,父事張耳,兩人為刎頸之交。

秦滅魏數年後,聞知這兩人為魏之名士,以千金購張耳,五百金購陳餘。這兩人被迫逃到陳,為混飯吃,變姓名當了街區看門的保安——《史記》上的說法叫做「為里監門」。陳餘曾犯過錯,被裡吏(有點像現在的街道辦頭頭)鞭笞。陳餘大怒而起,想撲上去拚命,張耳把他拖到桑樹下耳語:「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我早跟你說啥來著?為這點小辱和一個小吏拚命,值得么?他們就這麼混了好幾年,秦王朝下發懸賞捉拿他們的通緝令,他們也正兒八經地在街區里宣傳——反正那時候通緝令也沒貼照片,怕什麼!

好不容易等到陳勝的大軍打進城來,他們倆合計合計:也該出山了!就跑去見陳勝。陳勝及其左右聽說城裡還有這麼兩個大有名氣的通緝犯,驚喜得很——敵人的敵人不就是我的朋友么?請進來大家一談,賓主盡歡。

陳原是楚地,當地的老百姓當然希望復興楚國,大傢伙遂勸陳勝稱楚王,「將軍身被堅執銳,率士卒以誅暴秦,復立楚社稷,存亡繼絕,功德宜為王。且夫監臨天下諸將,不為王不可,願將軍立為楚王也。」

但張耳、陳餘二人周遊列國,眼界要更開闊一些,他們看到的,不僅僅是眼前的楚國,而是天下大局。所以當陳勝向他們徵求意見時,他們就老實不客氣地提出:「夫秦為無道,破人國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將軍嗔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為天下除殘也。今始至陳而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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