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傳心密談

細察羅炎神色,似乎又並不見有什麼異狀,薩拉司坦壯起膽子質問:「羅炎你竟然抗命?」

羅炎不屑跟他分辯,直接一個側身,讓薩拉司坦自己去看緊抓住他的手臂不放,不住嘟噥著「不準走!」「保護我!我命令你!」之類話的凱曼國王。

回想起剛才情況之險,自己尊貴無比的身體只差一線就要變成一具屍體,仁明王餘悸猶存。從此刻起,羅炎在他心中已經成了安全的保證。外表看起來年紀足有羅炎兩倍大的仁明王,竟忍不住像依賴大人保護的孩童一樣,緊緊揪住他的手臂不肯撒手。

羅炎身上的盟約以仁明王為主,薩拉司坦為次。薩拉司坦雖也能命令得了羅炎,但是當後者的命令與前者相左,或是有危害前者性命企圖的時候,他的命令便是無效的。眼下的情況正是薩拉司坦的命令和仁明王的命令相衝突,因而溶入羅炎血脈中的盟約並沒有強制他執行薩拉司坦的命令。

明白過來竟是國王的膽怯延誤了自己的命令,薩拉司坦又是氣怒,又是無奈,也只好耐著性子勸慰仁明王:「陛下,眼下危機已除,不必讓羅炎寸步不離守著。如果讓那些逆賊趁機逃走,藏入民間,要逮捕他們就很麻煩了!還請陛下下令,讓羅炎趕緊趁現在捉拿他們!」

「不……不行!」一意識到薩拉司坦在要求自己最有力的救命護身符離開,仁明王驚魂未定的臉上立刻現出強烈的抗拒,「國王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羅炎要留在這裡保護我!」

說仁明王糊塗也未必盡然,他就很清楚逆黨逃了可以慢慢搜捕,日後再鐵血鎮壓,但自己的性命一旦丟了,所有的一切就都成空,什麼都完了!

這還是他們兩人第一次如此看法相左。薩拉司坦費盡唇舌擺明其中利害,仁明王就是死活不肯鬆口,眼看捉捕逆黨的良機就這樣白白錯失,他心中的急迫懊惱著實難以形容。

而當他的目光無意地掠過周圍,薩拉司坦忽然放棄了對仁明王的勸說。「陛下,要羅炎保護您,至少得鬆開手讓他對付這些人吧?」

滿殿的人已經退得差不多了,卻有百多號人留了下來,向這裡步步逼近,手上的兵刃閃動著冷冷凶光。

先前羅倫雖命令全隊撤退,但不少人不知羅炎厲害,只道好不容易才殺到這裡,差這麼一點就成功了,羅倫卻偏偏就此收手退走,心中極為不甘。這些人多半加入時日未久,羅倫在他們心中的威信不夠高,索性心一橫,對他的命令置若罔聞,非但不退反而逆流而上,向仁明王那邊圍攏過來。

退到殿門處指揮部下撤退的羅倫注意到這些人的異動,不斷大聲喝止,那些人卻還是充耳不聞我行我素。眼見無法阻止他們自尋死路,他暗嘆一聲,扭頭隨著撤離的部下全速逃離大殿。

人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尤其是在嚴酷的戰場之上。雖然可惜,但那上百個部下既然執意抗命,也不能為了救他們而回頭,置其他近兩千人於死地。只有期望他們的打算真的能夠成功了!

仁明王看清局面,又發起抖來,牙關上下撞個不停,格格作響著再次命令羅炎保護他。就算再怎麼害怕,他也明白死拉住羅炎的手腳並不能提高自己的生存機會,只會影響羅炎的戰鬥。羅炎終於得以從與浪漫挨不上邊的摟抱中抽回自己的手,厭惡地撣了撣衣袖,仍遵從命令地擋在國王前頭。薩拉司坦和林伯倫公爵等一干倖存的大臣也趕忙躲入被他掩護的範圍內。

那些擅自行動的人衝出各自的隊伍,見自己原來並非孤單一人,有相同想法的人竟有百多人,心中對成功的把握頓時大了許多,都道是仁明王身邊只剩下了幾多個衛兵而已,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藍發男人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把國王護得一絲風都不漏。而自己這邊卻有這麼多人,只要豁出性命一搏,必定能得手!

思及至此,他們不覺加快了腳步。人人心意如此,這從四面逼向國王的百多人的殺氣相加相乘,聚合成一股強悍凌人的氣勢,向中心逼壓而去!

壓力指向的中心處,羅炎墨黑的衣袍無風自動,傲然面對逼近身前的攻擊者,冷銳修長的雙目驀然放射出寒徹人心的逼人光芒,唇角卻露出嘲諷的淺笑。

重歸寧靜的西殿中,遍地是血污和屍體。許多侍從僕役在殿中奔忙來去,賣力地搬運屍體,清洗血污,完全是一副劫後餘生的景象。

在方才的戰鬥中掀翻在地的王座早被人扶起,小心地擦拭如新。仁明王就歪在王座上,讓十幾個御醫簇擁著檢查他身上有沒有磕碰了哪裡,或是驚了心神。

本來這並不是剛剛脫離險境的國王休息的好去處,不過現在逆賊方才退去,誰也無法保證他們不會殘留下餘黨藏身宮中,伺機再度行刺。最安全的所在,反而是這個剛剛經歷過一場酷烈殺戮、直如活地獄一般的西殿,仁明王也只得委屈一點,還是將就留在這裡休息了。

「對了,羅炎本來不是在前線嗎?怎麼會突然趕回來,這麼巧解了今日之困?」喝了幾口定神的葯湯,國王的心神逐漸寧定下來,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羅炎站在王座之側,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心的模樣,沒有理會國王的問話。

不過仁明王本也不是沖著他問的。在國王和薩拉司坦眼中,他並非人,只是一件強力的武器罷了。薩拉司坦走到王座下,便當著羅炎本人的面以談論第三者的口吻說起事情的緣由來。

「是我前些天召他回來的。」魔法師神色一肅,「陛下,請即刻下令緝捕諍君,他很可能與今天的叛軍有聯繫!」

「哦?你從何得知?」國王奇怪道。

「雖然尚無證據,不過臣下前些天會想到召羅炎回來,就是因為在聽說諍君的婚訊後一直有不祥預感,總覺得婚禮那日可能會出什麼事,才召回羅炎至帝都待命,以防萬一。先前一發現出事,臣下就以感應之術傳信,命在我府中守候的羅炎儘速來援,天幸總算趕得及,沒有釀成不可挽回的禍事!」

仁明王讚許道:「多虧薩拉司坦卿有此先見之明。今日我能安然無恙,該給你記一大功。」

「微臣只是盡臣子的本分,儘力為陛下著想罷了。」打過官樣文章,薩拉司坦又道,「不過,既然果然如臣下所料,在諍君舉行婚禮之日出了事,可見臣下的預感並非無因,諍君很可能與此事有涉。雖然現在還沒有證據,但只要詳加調查,必能有所發現!」

「說得有理,」國王點頭應許,囑咐一旁的林伯倫公爵,「你即刻帶上人手,把諍君請去盤查清楚。如果諍君是清白的,也不致誤了他的蜜月。」

「大人且慢一步。」公爵領命欲行,薩拉司坦卻攔下了他,轉身又向仁明王進言,「請陛下派羅炎去捉拿諍君吧。陛下今天也見到了叛賊中有不少高手,諍君若果真與叛賊有關聯,還是派羅炎出馬方能確保事情萬無一失。」

可一說到羅炎,剛才還很看重他意見的國王立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猛跳起來,面有懼色地矢口否決他的進言:「不行!羅炎絕對不行!現……現在帝都里說不準還有多少亂黨在伺機而動,羅炎必須隨時在我身邊保護我的安全!」

老實說,今日的事著實把他嚇得不輕。不僅是性命受威脅的恐懼,他也同時發現,這凱曼國王的位子似乎並非自己想像的那麼穩妥。不知不覺間,就會突然冒出一幫人來搶自己的王位,可見自己並不能全盤掌握一切。誰知道暗中究竟還隱藏了多少居心不軌的叛逆,隨時準備著發動陰謀?

而且,在生死關上走過一遭,他才突然明白人若一死,什麼雄心壯志、豐功偉業就全都是空的。世間最重要的事,莫過於自己的命。而羅炎的存在,就是生命安全的最佳保障。剛經歷過這一場生死劫難,他自然不肯輕易讓羅炎離開自己五步之外。

見仁明王根本不理會事情輕重,身邊明明已重新有了大量衛兵軍隊的嚴密保護,還非要把羅炎留在身邊不肯放手,薩拉司坦暗暗皺眉。這根本是對羅炎那超凡戰鬥能力的極大浪費。

但他也沒再多說什麼,而任林伯倫公爵領命而去。仁明王此刻的心態,其實他也不是完全不能領會。國王既已執意如此,他說什麼也不會有用。況且捉捕諍君乃是分秒必爭的事,多糾纏下去有害無益。

追查之事就這麼定下了。不過跟仁明王告退後,走出大殿之時,薩拉司坦心中總還好像梗著別的什麼東西。今天的事,似乎令康賽因身上生出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雖然一時還說不清究竟是怎樣的變化,薩拉司坦已經可以感受得到,自己和仁明王間原本穩固的關係似乎因它而滑向失衡。

但願這只是王上受驚後的暫時性變化……薩拉司坦也只能這麼期望了。

日正十年四月二日。

輕易受人挑撥而致使宮廷衛隊與王城守備軍混戰,給亂黨可乘之機的佐拉勛爵和安德拉寇子爵已遭重責,縱有大貴族家世的蔭庇而免於處死,也被削去爵位和官職。轉眼宮廷政變已經過去五天,以諍君為首的一班叛亂分子也都離開拉寇迪了,仁明王的安全感似乎仍沒有恢複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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