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解脫

「笑夠沒有!」

比爾皺眉喝了一聲。笑聲漸漸回落,普洛漢有氣無力地哼道:「其實要死還真是簡單……就算沒有刀劍可刺,沒有樹木可撞,我只要一直這麼躺下去,也會慢慢死了。誰也阻止不了!」

比爾臉色沉凝。普洛漢說的沒錯,存心就死的人,總有辦法死去。況且,如果死亡已經威脅不了這個人,跟蹤也就沒有任何作用了。能夠以緩慢方式折磨普洛漢的方法已經失效了。

普洛漢見比爾好一陣不出聲,這還是他第一次佔到了上風,又縱聲大笑起來。

笑到正酣暢處,忽地右手上傳來一陣鑽心劇痛,普洛漢慘叫起來。抬手一看,只見右手食指上已經被削去一塊皮肉,鮮血流淌不止。雖然對武人來說這只是小傷,但十指連心,這份疼痛卻要命得很。

痛呼聲中,比爾的話聲冷冷傳來。

「你以為只要不怕死,就可以輕鬆了嗎?」

普洛漢從痛得泛著淚光的眼中,看到少年扭曲得猙獰,充滿惡毒意味的臉。原以為大不了一死,但普洛漢卻再度生出了強烈的恐懼,拼力掙紮起身子向後退卻。而所有無謂的努力,等比爾上前一腳踩住普洛漢的胸膛便宣告抹消。

「你……你想怎麼樣?」普洛漢嘶聲道。

「如你所願,讓你死。只不過,我的殺人技術不算太好。」說話間,鐮刀輕巧地滑動,又從普洛漢臂上帶下一片血肉,「本來我希望能慢慢來,殺他個十天半月的。但以我的水平,大概只能撐個七八天你就會斷氣了。真是可惜。」

疼痛刺激著普洛漢的神經,比疼痛更可怕的還有比爾的話,令普洛漢陷入恐慌的境地,瑟瑟地全身發起抖來。比爾的意思很明了,他終於要下手殺人了,但他不會給自己一個痛快,而是要零割碎剮地讓自己受盡痛苦才能死去!

雖是武人,但普洛漢出身貴族,養尊處優慣了,上陣打戰也多是坐陣指揮,極少負傷,對疼痛的承受能力實在不高。他尖聲叫喊著請求比爾乾脆地下手,不要再折磨他。

殺豬般刺耳的呼喊刮搔著比爾的耳膜,好像腦漿都在被翻攪一般。剛才濺到手上的鮮血,有種讓人噁心的黏膩感。不斷滴落到地面的血滴,紅得燒灼著人的視線。老實說,比爾從來都不喜歡殺傷人的感覺。將不適感拋到一邊,他讓自己去回想親人被殺死的情形。所愛的人們在無辜被殺時,也受過這樣的苦楚。現在就是讓兇手償還一切的時候!

重新穩下心,比爾一邊思慮著下一刀要割在哪裡,一邊向地上的男人踏上一步,黑色鐮刀高高揚起,便要揮落。本是與兇惡無緣的長相,這一刻卻顯得兇殘凄厲,眼眸中閃著有如惡鬼一般的嗜血光芒。

「比爾住手!等一下!」

正在這時,一道喝止聲忽然從上空響起。比爾暫緩下動作,抬頭望去,便見一條人影從半空中急速飛來。普洛漢驚駭欲絕之際,見有人阻止少年,不由生起了一絲希望。望向那急急落下地來的人,他卻發現這人自己居然是認得的。

「艾里?」

比爾喚出來人名字的同時,普洛漢也脫口道:「萊文法師?」

喚出印象中的名字後,他才突然記起這萊文法師就是令自己的軍隊一敗塗地的人,也是黑旗軍的首領聖劍士,臉色立刻又變得比剛才還難看。

前幾日艾里在路瑟安那裡接獲夏恩的通知後,便即刻趕往比爾的隊伍所在之處。知道比爾的事不是人多就能幫得上忙的,因而這一次他獨身前來,沒讓蘿紗等其他人跟著。在派人傳信回黑旗軍和艾里趕路的時間裡,比爾隊上的人也在繼續查找有關隊長或普洛漢下落的線索。幸好比爾身背鐮刀的形象給人的印象還挺鮮明的,艾里一和夏恩等人碰到面,就正好查到了比爾的下落,他便全速趕了過來。

艾里才不理會普洛漢有何感受,將這裡的情況掃過幾眼,他大略掌握住了事情狀況,深深皺起了眉。比爾迥異於常的神態,表明復仇的意念果然在他的心志中佔據了太大的分量。這件事還是非阻止不可!

比爾原本樸實的個性已經因為那樁仇恨而扭曲了,如果眼下任憑比爾虐殺普洛漢,讓他的雙手為了復仇而染上殘虐血腥,這件事今後必定會長留他心底,永遠地對他的個性產生極陰暗負面的影響。

就算不考慮久遠的事,眼下仇恨已經成為他生活的支柱。等到殺死普洛漢結束了復仇,一下子失去心靈支柱的他該為了什麼而活?也許從此變成一具行屍走肉,渾渾噩噩地生活,也許選擇自己放棄生命,那時的麻煩才叫人頭大!

「為什麼阻止我?」

比爾沉聲質問艾里。橫眉冷目強抑怒火的神態,讓艾里明白如果自己說不出像樣的理由的話,他恐怕立刻就要翻臉。顯然,若自己空口說白話地盡講些什麼為他好之類的話,他是絕對不會聽的……那該怎麼跟他說呢?

「我……我不是要阻止你復仇。」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艾里臨時改口道,「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比爾一臉懷疑,不假思索地拒絕,「不需要。復仇的事我只想自己來。」

真是不可愛的小鬼!當初剛認識時,明明軟巴巴地很好欺負的。

艾里心底犯著嘀咕,臉上卻不露端倪地應道:「你誤會了,我也不是要插手。只是我知道你必定希望仇人多受痛苦,先前我得到了一個能給普洛漢最大打擊的消息,所以才想在你動手之前,讓他先聽到這個消息。」

「哦?是什麼消息?」比爾這才和緩神色問道。

「你該知道前幾日黑旗軍打到了路瑟安吧?你知道在城下發生了什麼事嗎?」艾里做出輕狂之態,得意地笑得前仰後合,「那位拉夏國王怕死得很,一上來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這位普洛漢將軍的頭上,說他……擁兵自重、獨擅專權什麼的,所有的戰爭都是他挾制王室而發動的。普洛漢為了他的國王陛下辛辛苦苦打過那麼多場仗,到頭來卻成了叛國的逆臣,被國王當作替罪羔羊,真是可笑啊!」

普洛漢聽得面色如蠟。雖然他平日為人跋扈,卻確實不曾對王室生出過二心。傾盡一生之力來侍奉的對象,這樣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的效忠,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他身上!乍聽到這樣的消息,便像是生活的支柱豁然坍塌,任是心性多堅強的人物一時都難以承受這樣的打擊。普洛漢失控地大叫起來:「不可能的!陛下不會這麼做的!你說謊!」

艾里只是冷眼瞥著他丟出幾句話:「你值得我費功夫欺騙嗎?不然你以為除了黑旗軍,拉夏也費那麼大勁來捉你是為了什麼?」雖然他是想阻止比爾下手殺普洛漢,但普洛漢犯下的罪孽本就死有餘辜,艾里自然不需對他客氣。

狂躁不已的普洛漢聞言,突然靜了下來。結合他的遭遇,再推想國王的為人,他知道艾里說的恐怕確實是實話。

「不單如此,」艾里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說下去,「為了討好黑旗軍,安撫我們的怒氣,他還抄了你的家,把你所有親族的人頭送到我的面前。說來也真好笑,你自己不知毀掉了多少人的家庭,最後的遭遇卻也和他們一樣!嘿嘿,七八十顆人頭一個接一個地送上來,場面還蠻壯觀的。雖然我個人是覺得人頭又臟又沒用處,還不如直接送錢給我……」

「住口!別說了!不會的……不會的……」艾里刻意說出的惡毒語句被普洛漢的吼聲打斷了。激烈的吼聲過後,從他的喉嚨深處發出瀕死猛獸般的嗚咽聲。當這壓抑的聲音終於衝破喉嚨,立刻化作凄厲哭聲。任何人只要一看便能明白,普洛漢已經徹底崩潰了。他像是嬰孩般把身子蜷作一團,放棄了一切動作,只是撕心裂肺地號啕不已。

普洛漢哭嚎一陣,身體猛然一顫,似乎醒起了什麼,忽然重新支起身向比爾腳邊撲過來。比爾嫌惡地讓開一步,不願讓他觸碰,只見普洛漢仰起的一張臉上涕淚橫流,糊了滿臉,所有的筋肉都因為悲慟而扭曲變形,向比爾嘶聲喊叫。

「殺……殺了我吧!我也沒什麼好活的了……你想怎麼殺都隨便你!只求你讓我死吧!」

這般高大的男人,竟哭得如此狼狽難看!比爾不自覺地又後退開一大步。他完全無從想像,這與昔日在索美維村帶隊屠村時威風凜凜的那個將軍會是同一個人。

不知為何,比爾心頭忽然生出了一股怪異的感覺,殺意似乎在漸漸退卻。在察覺到這一點時,比爾一陣駭然,忙在腦中重溫親人死去的一幕以再鼓起殺意。對自己沒來由的動搖覺得不安,又專註於重新穩固內心,比爾的眼神因而變得迷茫。

「這就是你這麼久來日思夜想要做到的嗎?」

像是應和著他心中的疑慮,艾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退去了剛才的輕浮激狂,只剩下一種直指人心的平靜深沉。

「這個男人確實不是東西。不過,經過了這些事,你也該知道他就算曾經看起來很強,高高在上,不過只是個被人拿來使喚的工具罷了。一到沒有用處的一天,就會被他的主子當垃圾一樣地拋掉!」

比爾因為心中動搖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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