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月炎

安妮塔看起來比在希爾迪亞身邊時憔悴了幾分,可以想像她在這裡過得並不開心。然而她對狠心將她拱手讓給哈林拉夫的希爾迪亞看來仍是無怨無尤,情意未減,這讓艾里不忍心告訴她實情。

忽然想起昨晚希爾迪亞說過的話。希爾迪亞並非自己原先所以為的軟弱之人,對哈林拉夫的順從示弱不過是為了掩飾他的某個計畫……那麼,眼前這被送予哈林拉夫的女子,是不是也是希爾迪亞實現計畫的犧牲品呢?

見艾里默然不語,安妮塔便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了。柔和的眼中蒙上了憂傷的色彩,靜靜凝視著身旁盛放的鮮花。

「我真笨……不是自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他是個行事乾脆的人了嗎?」低徊的嘆息聲中,失望和哀傷之意愈發濃厚。

艾里忍不住想問她和希爾迪亞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是否知道所愛的人的真面目?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意並不為希爾迪亞珍惜,她為了成全愛人而犧牲掉自己,卻不過是被希爾迪亞用作麻痹對手的手段而已?

……但這樣的問題太過殘忍,他問不出口。

沉默的兩人身畔,鮮花依舊開得熱鬧。嬌嫩的花瓣在清風中輕輕顫抖,猶未消失的晨露凝結花芯中晶瑩欲滴。花兒更顯得嬌弱純凈,渾不知塵世中的愛恨哀愁。

艾里看著安妮塔,而安妮塔則痴痴望著身邊的花朵,心神似已飛到旁人無法觸及的地方。

「在認識他之前,我不過是個平民女子。」

安妮塔一直沉默著,艾里覺得沉悶,又不好意思就這樣撇下她自顧自走開。幸好她終於開口了。也許是為了排遣心中的苦痛,她講起自己以前的事。

「我自幼聰慧,長大後也以才識和美貌自負。但可悲的是,我每天卻不得不擠進菜市場,和那些俗氣的家庭婦女一起討價還價買些廉價的菜。買完菜回家後又有做不完的家事在等著我。」

「……那時真的很難過。我的品貌才學無一不勝過眾多閨秀名媛,卻只因出身卑微便只能終日做這些粗俗瑣事,看著嬌嫩的手掌因為操勞漸漸粗糙。」

「我每天都夢想著,若是出生於富貴人家,自己將會有著怎樣不同的生活。憑我的才貌,一定會成為人們目光的焦點,社交界的寵兒。也許我整日便只需風雅地喝茶吟詩,唱歌跳舞,身邊則眾星捧月一樣圍繞著彬彬有禮的貴族紳士。」

艾里用手擋著嘴,盡量不露痕迹地打了個哈欠。

這種懷著麻雀變鳳凰的期待和富家子共墜愛河的故事,當事人說來雖是激動,在旁人聽來不過是個很老套的故事。

好在安妮塔很快說完了。

出身寒微的她要擁有這樣的生活,只有寄希望於找到一個出身上流的丈夫或是情人。終於有一天她遇到了希爾迪亞。他文雅聰穎,風度翩翩,完全是安妮塔夢想中的愛人……

和希爾迪亞交往後,安妮塔卻發現他在自己心中占的位置很快便比她想像的更加重要。如果被他用厭棄的眼光看待,她寧可去死!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去做……

「唉……現在的我已經過上了當初所嚮往的那種生活。身上穿的衣裳,可以夠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住的地方,都華麗得像是宮殿;想要什麼便會有人為我雙手奉上;有什麼事連說都不用說,自有僕人伺候得周全……就像這些花,生長在優美的環境中,永遠被人細心照料呵護著。」

安妮塔眉宇間輕愁無限,伸手撫弄花朵。花朵嬌弱不勝地顫動,似是輕輕點頭嘆息。

「……可是,為什麼我卻沒有當初想像中一分的快樂?」

可惜女兒家的百轉愁腸,艾里能理會得幾分?聽她以花喻己便隨口漫應:「要是我是花,我還寧可做一棵野花。就算是棵狗尾巴花,每天在外頭看看雞飛狗跳,鳥鳴貓叫,潑婦罵街,小孩撒尿,也是熱鬧自在。總比這些種在院里,整天只能對著圍牆發悶,等著主人賞臉欣賞的『名花』好得多。」

「雞飛狗跳……」聽見這居然還押韻的粗俗話語,安妮塔一時愕然。而細思其中含義,不由對艾里言語中悠然不羈的風範心嚮往之,而眼前曾得自己幾度讚歎的嬌麗花朵,彷彿一下子失卻了顏色。

她輕聲感嘆:「真想再看一看野花……」

安妮塔身前的名花若是有靈,知道她居然舍己救野花,大概會羞憤至死吧!

然而她自知現在自己成為哈林拉夫的禁臠,輕易不能邁出這個大門,園丁又每日盡責地將庭院收拾得乾乾淨淨,野花野草是沒什麼可能見得到了。

被她眼中的遺憾所動,艾里慨然應諾:「想看的話,我改天摘一大把給你吧!」反正野花野草又不用花錢買。

「真的嗎?多謝了!」

今日見面以來,她第一次展露出歡欣的笑容。古時曾有荒唐君王為博美人一笑而自毀江山,今日的安妮塔只為一把野花而展顏,而艾里卻發現這樣的她更對自己的胃口。

有心說些笑話逗她多笑笑,此時卻聽得庭院外傳來僕役沉重的腳步聲。艾里心道若是被哈林拉夫發現自己在他的後院勾搭安妮塔,麻煩可不小,急忙向安妮塔示意。她立時會意回到自己房間關上窗子,而艾里則若無其事地向外頭踱去。

在快到院門處,僕役終於看到了他,通報道:「艾里先生,主人請你到廳前一敘。」

艾里知是哈林拉夫和納魯城主已經談完,大概便要出發去美人樓了,應一聲便往前院走去。

哈林拉夫和納魯果然在前頭候著。艾里昨晚上大出風頭,納魯自然記得。三人寒暄奉承幾句,便出發前往美人樓。到了美人樓前,負責管理的官員已八字排開站好,恭迎貴客蒞臨。

前幾日夜裡艾里進樓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而這次跟隨哈林拉夫身後,卻是在人們畢恭畢敬的迎接中光明正大、大搖大擺地踏入大門,心中不覺好笑,好不容易才收斂住表情。

前頭納魯和哈林拉夫談笑風生,後頭艾里專心東張西望,四下打量樓中的防衛情況。理論上說,防衛最周密的地方,應該就是安置最重要貨物的地方,毫無頭緒下要找月炎,這是比較可行的方法。

不過今天情況特殊,防衛最周密的地方,正是自己——來訪的貴客周圍。雖然如此,艾里卻也不著急。哈林拉夫此行便是為了見識這次拍賣會的壓軸貨,只要跟著他大概便可以順順噹噹地見到月炎。

大樓一層是管理保衛人員住的,二層以上才給女奴們居住。大樓管事直接引他們上樓。納魯和哈林拉夫一路心癢難搔地湊到經過的房間前,透過房門上的水晶窺看裡頭的女子,不時還嘖嘖讚歎,品頭論足一番,行走的速度比老牛拉破車還慢。艾里心中大是不耐,但既然自己也是和他們一起來尋芳攬勝的同道中人,也只得和他們湊做一堆虛應故事一番。

來到大樓中央的一間房間前,管事停下腳步回身道:「這裡就是將在拍賣會上最後登場的姑娘住的房間。」

「哦?這就到了?」哈林拉夫大感興奮地湊前窺看。艾里亦是精神一振,當然是為了與他不同的原因。

他們自水晶中看去,房間中只有一些傢具擺設,卻是空蕩蕩的一片,哪有美人的身影?

難道是弄錯房間了?還是美人逃走了?

納魯也不曾親自到這裡巡查過,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正要責問管事,便見管事從腰間取出一大串鑰匙,拿其中一把開了門鎖推門而入。三人狐疑地互視,隨後魚貫而入。

「請大人們稍候,馬上就可以見到她了。」管事來到室內一張方桌前,伸手至桌底下按動了什麼機關。

眾人聽到一陣隆隆作響,似是滑輪齒鏈滾動的聲音,便見前方的牆壁分開兩半向兩邊縮了進去,現出一個小小的暗室來。原來竟是室中有室。若是有人想要劫持她,這房間從外頭看與樓中許多空房無異,自是難以發現其中暗藏的天地。

暗室中央畫著一個小小的法陣,四面昏黃的蠟燭搖曳著朦朧的黃光。一個女子被鋼鏈鎖著手腳,背對他們坐在法陣中心。

被聲響驚動,女子轉頭看向他們。只見她雖神色萎靡,但仍可看出姿容之出眾。睜開的杏仁大眼滿含慍怒地瞪著進入者,自有一股野性火辣的難言風味。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一頭披散在她背上、流瀉了一地的淡藍色捲髮。髮絲如有生命般服帖地勾勒出她身形的玲瓏起伏,外頭射入的光在捲髮的每個轉折處耀出銀白透亮的光澤,直如一條靜靜流淌的月光之河。

藍色是普通人族不可能有的發色,僅從這頭秀髮便可知她並不是一般人類女子。藍發間挺立的細長雙耳果然證明了她精靈族的出身。

琉夜隱著身形低聲道:「她就是月炎!」艾里便明白那圈鬼畫符大概就是封禁精靈氣息的法陣了,他留意觀察月炎,發現她脖頸、手腕和腳踝處的雪白肌膚上有一些奇怪的黑色條紋,心中暗自奇怪。

「精靈……這就是傳說的精靈?」哈林拉夫聲音微帶顫抖,一時難以相信眼前所見。

精靈族自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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