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剛回到辦公室,在走廊上遇到了楊柳。楊柳見四周無人,小聲地道:「政協劉主席突發腦溢血,正在醫院搶救。」
「怎麼回事?到我辦公室來說。」侯衛東作為周昌全的專職秘書,對這種大事很敏感。
「我和高書記剛從醫院回來,聽說劉主席因為政協辦公樓的事情,與財政局孔局長慪了氣。11點,他將幾個副主席叫過來開會,罵了孔局長是白眼狼,罵著罵著,突然倒在了地上。」
侯衛東趕緊給周昌全撥了電話。周昌全的電話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放在侯衛東身邊,這是對外公開的電話,另外一個電話則只有少數人知道。他用最簡潔的語言將此事向周昌全作了彙報,周昌全聽完以後,很平靜地道:「我知道了。」
侯衛東暗道:「看來周書記已經得到了消息,黃子堤和我在一起,他並不知情,應該是洪昂報的信,他反應倒也靈敏。」
他起身給楊柳倒水,楊柳很自然地道:「我自己來吧。」
她打開茶葉罐,笑道:「我就猜到侯主任喝的是鐵觀音,還是在新管會的老習慣。」
楊柳捧著一杯熱茶,暖著手,道:「今天秘書長跟郭永國談話以後,他好像哭過,這人其實挺有才華的,壞就壞在那一張嘴上,好好一句話,從他嘴裡出來就變得陰陽怪氣。」
郭永國以前在市委辦綜合科,這是市委機關中的要害科室之一,從綜合科里走出來的領導幹部比比皆是,他在綜合科工作數年,如今被踢到了史志辦,前途可謂渺茫。
「性格決定命運,細節決定成敗,這兩句話說得有道理。」侯衛東與郭永國只是點頭之交,兩人沒有仇怨也沒有深交,他只是有些感慨。
說了些閑話,楊柳就離開了,一會兒,她又轉了回來,手裡拿著一罐茶葉,道:「這是西湖龍井,宣傳部到杭州學習,部里送給高書記的,他們說是正宗的龍井。」
侯衛東沒有客氣,道:「龍井還是不錯的,謝謝了。」
兩天後,政協劉主席因搶救無效死亡。他是沙州老資格的領導,省政協很重視,派了一位副主席來表示慰問。沙州市裡成立了治喪領導小組。周昌全不在沙州,但是為了表示鄭重,還是由周昌全擔任治喪領導小組組長,市長劉兵為副組長。
出殯那一天,當財政局送花圈來的時候,劉主席的兒子忍著氣,還是接受了花圈,卻將財政局的花圈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用另外的花圈擋住。
政協劉主席死後第三天,周昌全從美國回到沙州。黃子堤、洪昂、步海雲、孔正義、老方、侯衛東等人依然到嶺西機場接機。
孔正義在省城的金星大酒店訂了一桌,為周昌全接風洗塵。
一行人在酒店坐定以後,周昌全責怪道:「老孔,劉主席就是那個脾氣,他是老同志了,能滿足的就盡量滿足,你跟他擰什麼勁?」
雖然是三九嚴寒,可是屋裡空調溫度頗高,孔正義寬闊的額頭上冒著些汗滴,他委屈地道:「政協的錢,我哪裡敢扣?今年政協三位副主席都換了新車,劉主席又把我叫到辦公室,讓我再為辦公室換一輛車,還指定要奧迪,這是超標配置。我就說市裡經費緊張,能不能暫緩配置,或者買一輛別克,結果劉主席很不高興了,說些夾槍帶棒的話。」
「我最後還是違反原則,同意給政協辦配一輛奧迪。要是知道劉主席會有這事,我就一口答應了,反正也不是用我的錢,我還是為政府節約。」孔正義又道,「周書記,我建議調一調體制,以後哪個單位要買車,由市裡說了算,財政局只管出錢。」
步海雲在一旁道:「劉主席是老市長,大家都給面子,政協的車比政府的車還要好。老孔也難,所有部門都想從財政多掏一些錢,而財政錢就只有這麼多,這是一對永恆的矛盾體。體制的事,我認為老孔的建議有道理。」
周昌全感慨道:「老劉這樣去了,想起來讓人欷歔。政協為沙州發展還是出了不少好主意的,得考慮讓一個精明強幹的人去主持工作。」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看了步海雲一眼。
步海雲點頭道:「劉主席是老市長,這新一屆政協主席至少得讓常務副市長擔任,這樣才符合沙州政協的傳統。」
眾人都是一副心領神會的表情。
侯衛東稍一琢磨,很快明白過來:「步海雲是盯上了常務副市長的位置,現任常務副市長鄭儒林如果到了政協,他就極有可能成為常務副市長。」
世界上大多數事情,只要轉換角度,都能由壞事變成好事,這符合辯證法,更是一種能力。
回到了沙州,稍事休息,周昌全便去看望劉主席的家屬。
出發前,侯衛東提前給劉主席家裡打了電話。劉主席愛人聽說周昌全剛下飛機就要到家裡來,挺激動,放下電話,抹了抹眼淚,對正好在家裡的幾位政協辦同志絮絮地道:「周書記是好人,他記情,不像有些人,用得著的時候寧願當孫子,用不著就把我們家老劉當塊抹布。」
政協辦為了老劉家的事情操了不少心,累得夠戧,聽到這些話都不是滋味,聽到周昌全要來,才把心中的怨氣壓了下去。
見了面,劉主席愛人握著周昌全的手又開始抹眼淚,道:「周書記,你如果在沙州,我家老劉也不會這樣,他是被小人氣死的,周書記,你要主持公道。」
政協老劉的照片是十年前的照片,那時他還是沙州地區的專員,照片上的老劉,精神抖擻,目光鋒利。
周昌全很熟悉老劉這個神態,他握著劉主席夫人的手道:「嫂子,節哀,有什麼事情組織上會考慮的。」
侯衛東陪著站在一旁,他心裡一直在想著葬禮背後的事情:「劉主席死了,如果按照周書記的想法,將鄭儒林弄到政協去,步海雲成為常務副市長,還可以再提一位副市長,牽一髮而動全身,至少有一大串的幹部要因為劉主席之死而發生職務變動。」
從劉主席家裡出來,周昌全一直挺嚴肅,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侯衛東秉承著「少說多看」的原則,也不問,只是看著沿街的風景快速而過。回到辦公室,周昌全站在窗邊,少有地吸著煙。侯衛東為他泡了茶,放在辦公桌上,然後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喂,朱書記,我是周昌全,您有時間嗎?我彙報沙州近期工作,只要半個小時。」周昌全給省委副書記朱建國打了電話。
侯衛東低著頭看文件,將周昌全的電話一絲不漏地記在心裡,這倒不是偷聽,而是為了更好地工作。
周昌全打完電話,秘書長洪昂走了進來,道:「劉主席的愛人想把她女兒調到稅務局工作。」
「她女兒現在在哪裡工作?」
「在交通局。」
周昌全略有不耐煩,道:「才解決了兒子的問題,怎麼又說起女兒的事?交通局待遇不錯,這些人不知足。」說了這話,他轉念又想到已經變成骨灰的老劉,老劉曾經在沙州也是威風八面,跺一跺腳,沙州地面就要亂顫,如今靜悄悄地躺在公墓里,等待後人在清明時節來上墳。隨著時間流逝,上墳的人會越來越少,最後這公墓便會成為一道風景,沒有人會記得裡面的人曾經顯赫的身份。
周昌全心裡轉了無數個念頭,暗自產生了一絲兔死狐悲的情緒,靜默了一會兒,道:「算了,老劉對沙州有功勞,未亡人的要求,還是辦了吧。」洪昂應了一聲,出去了。
侯衛東將這一番對話聽得清楚,他這個年齡自然不能體會周昌全的心境,心裡想著:「領導子女就是領導子女,比尋常老百姓有更多選擇,如果尋常老百姓能到交通局來,就是祖上燒了高香,而領導子女卻能輕易地從一個好部門跳到另一個好部門。」又想道,「幸好現在是市場經濟,人們的選擇多元化了,不能當官還可以經商,否則多數小老百姓永遠沒有奮鬥的激情,只能按照預定的軌道生活著。」
正在胡亂想著的時候,手機又響了起來,是供銷社喬主任的電話。
侯衛東禮貌地道:「喬主任,明天時間不行,周書記另有安排,改個時間。」
供銷社喬主任道:「春節就要到了,關於春節貨源組織和煙花爆竹兩個方面的問題,想向周書記提前作一個彙報,請侯秘書幫忙安排個合適時間。」
侯衛東在小本子上記了一筆,道:「我記下了,等一會兒給周書記報告。」
喬主任忙道:「謝謝侯秘,拜託你了,行不行都請回個話。」
侯衛東手裡有周昌全書記的另一個手機。當周昌全從美國回來,身影出現在沙州的電視里,他拿著的手機就響個不停。
全市有四個縣和三個區,還有幾十個局行,另外還有嶺西的單位,如果每天接見一位一把手,輪一遍都得小半年時間。周昌全的時間與精力有限,他的專職秘書就顯得很重要。侯衛東手裡的小本子上記錄著一些局行長的電話,他將根據周昌全的日程安排選擇性地彙報,這是他的責任,更是他的權力。
他在筆記本上記下了供銷社喬主任的電話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