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敲打「落後分子」樹威信 掃街

星期一,回到了青林鎮。從沙州到青林鎮,給侯衛東的感受就如從第二世界回到了第三世界。侯衛東坐在辦公室里,努力將小佳的身影驅逐出境,思路這才回到了青林鎮。

殯葬改革工作要在5月1日才實行,這一段時間的工作重點是逐村摸底和宣傳;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沒有硬性任務,且有辦公室頂著,自己也不用操心;至於交通建設,還沒有大任務。

侯衛東將工作思路理了一遍,已到了星期一開例會的時間。

在例行的早會上,先由各科室負責人發言,總結上周工作,再談這周打算,提出工作中遇到的問題。

鎮長粟明談完例行之事,道:「青林場鎮是歷史悠久的老場鎮,同時也是一個臟、亂、差並存的場鎮。治理臟、亂、差是本屆政府的重點工作,我與趙書記碰了頭,決定由侯衛東同志來負責管理場鎮衛生。爭取在一個月的時間內,讓場鎮衛生有一個大的改變,為老百姓辦一件看得見摸得著的實事。」

場鎮衛生管理是一項既費錢、又費時且不容易做出成績的工作。原本由鍾瑞華分管,聽說要將這一塊麻煩事交給侯衛東,他暗自高興,自然不會反對。

散會以後,侯衛東叫住綜治辦主任付江:「付主任,我們到場鎮轉一轉,看看場鎮衛生。」

付江當過團委書記,團委書記任期屆滿以後,轉任了綜治辦主任兼司法調解員。他長相其實蠻英俊,就是頭髮亂蓬蓬的,看上去不那麼整潔精神。昨晚打了一個晚上的麻將,此時還睡眼矇矓,他打著哈欠道:「怎麼就把場鎮管理交給你了,這事向來都是分管國土的副鎮長管,你何必把這些麻煩事攬在身上?」

「不是我找麻煩,是麻煩找我。」

侯衛東是跳票副鎮長,在心理上反而比唐樹剛、鍾瑞華這兩位副鎮長更加敏感,見到付江大大咧咧的態度,就聯想到了不冷不熱的蘇亞軍,這讓他很不舒服。只不過他根基不穩,如果與僅有的兩個部下關係弄僵,一來讓人看笑話,二來以後就是標準的光桿司令。

兩人沿著小道一直往東走。沿途都是垃圾,特別是白色塑料袋,散布在場鎮的每個角落,格外刺眼。

侯衛東道:「抬頭看青山,低頭見垃圾,這場鎮的衛生確實應該整理了。」

付江習慣了這種生活環境,道:「鄉鎮和城裡不一樣。客觀原因是趕場,不管掃得多乾淨,遇到趕場天都會變得髒亂差;主觀原因是人的素質,場鎮居民與城市居民不一樣,雖然他們是非農業人口,可是和農民沒有太大的區別——衛生意識差。隨地扔垃圾算什麼?天一黑,還有人隨地大小便。這是農村人千百年養成的習慣,頑固得很,所以說,管理場鎮衛生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侯衛東已經與粟明有了共識,見付江沒有絲毫積極性,道:「生活在這垃圾成堆的地方,視覺上不舒服,而且容易得病。古人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套用這句話,『一鎮不掃何以掃天下』。」

付江笑嘻嘻地道:「我沒有掃天下的意願,我現在只想吃早飯。你吃了沒有,我請你。」

侯衛東「嗤」了一聲:「早上不算正餐,要請就請中午飯。」

下青林場鎮的姚館子味道其實比不過上青林的姚館子,衛生條件也不行,洗碗水直接倒進了街面的水洞里,留下一攤油跡,門外是一堆菜葉子。

侯衛東坐在門口等著吃早飯的付江,道:「姚老闆,開餐館得講究衛生,屋裡屋外要收拾乾淨。上青林你哥的館子比你這乾淨得多。」

姚老闆耳朵上夾著侯衛東發的煙,道:「下青林場鎮被公路分成兩半,每天幾十輛車,灰大得很,隨便怎樣弄也不幹凈。我這門面沒有下水道,泔水有人收,髒水只能倒在街道上,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吃過早飯,付江站在飯館外面抽煙,不斷有人和他打招呼。侯衛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們到居委會找尹主任。」

尹主任是居委會主任,五十來歲。大兒子考上了中師,在青林鎮小學教書;小兒子大學畢業以後,留在嶺西省建設銀行。他的家庭情況在青林場鎮算是很好的。

「尹主任,忙什麼?」付江是綜治辦主任,還是司法調解員,每天都和扯皮之事打交道,和村、社、居委會幹部混得極熟。

尹榮戴著一副老花眼鏡,老花眼鏡用繩子拴著。說話的時候,眼鏡掛在胸口上。他看清楚了來人,道:「侯鎮、付主任,稀客,稀客,進來坐。」

侯衛東開門見山道:「尹主任,今天上午開了會,以後由我來負責場鎮衛生。剛才和付主任走了一圈,場鎮是典型的臟、亂、差,你有什麼好辦法沒有?」

「場鎮衛生讓我們居委會傷透了腦筋,各種辦法都想了。由於基礎條件太差,沒有辦法。」

尹榮在場鎮生活了數十年,參加了無數次的愛國衛生運動。運動時,場鎮的環境衛生確實有大的改變。可是愛國衛生運動結束以後,環境衛生就如彈性十足的優質彈簧,用極快速度恢複了本來面目。他對搞好場鎮環衛工作沒有信心。

侯衛東道:「尹主任,場鎮衛生確實到了必須整治的地步,我打算在一個月內讓場鎮衛生有徹底改變,你拿出一個方案來。」

尹榮不緊不慢地道:「如果真要搞好環境衛生,也很容易,多請幾個人,衛生自然就搞好了。請人就要花錢,沒有錢,場鎮衛生只能這樣。」

「鎮政府一年投入多少?」

「鎮政府只管兩個清潔工工資,每人每月一百五十元,一年三千六百元。租用車輛來運送垃圾,每拉一次五十元,一個星期拉兩車一百元,一年總投入不超過一萬元。」

「場鎮清潔費一年能收多少?」

「從1991年起我們居委會就沒有收了,由國土辦直接收。然後由他們出錢請人來打掃衛生,實際上場鎮衛生沒有居委會什麼事情。」

在居委會了解情況以後,侯衛東和付江在場鎮轉了一圈,骯髒程度把付江都嚇了一跳。

「場鎮髒得觸目驚心,青林鎮老百姓好啊,居然沒有人提意見!」侯衛東發出了感嘆。

付江這才說出了實話:「場鎮清潔費實際上收得起來。以前居委會一個月要收三千多塊錢,那時場鎮清潔衛生比現在好得多。後來鎮里窮瘋了,將清潔費的收費權收回到村建國土辦。國土辦事情多,一個月最多能收一千多塊錢。我認為場鎮衛生就是居委會的事情,清潔費也應該讓居委會收,鎮政府負責檢查就行了。」

經過了這一番調查,侯衛東心裡有了底,他找到粟明,道:「粟鎮長,我剛才到場鎮走訪了一遍,衛生確實糟糕,必須下決心綜合整治。」

「我知道要整治,要不然也不會讓你來管這事。」粟明連忙又將話封死,「我先把話說清楚,鎮財政緊張,沒法投入,你還是從其他地方想辦法。」

「整個場鎮從清掃到清運,一年的經費不足一萬。如果不增加錢,誰都不能將這項工作做好。」

「再增加三千六百元,多請兩個清潔工。」粟明補了一句,「鎮里有財經領導小組,此事得提前與他們商量,你在黨政聯席會上把方案提出來。」

財經領導小組是書記趙永勝對付前鎮長秦飛躍的武器,雖然秦飛躍到了開發區,但是財經領導小組仍然保留了下來。

侯衛東暗道:「堂堂的鎮長沒有簽字權,粟明還真能忍下來。」

他拋出了自己的想法:「青林場鎮有三千多居民,每人每月收一塊錢清潔費,每個月就可以收三千多塊錢。加上趕場天還可以找攤位收些錢,全年收個四萬塊錢不成問題。

「據我了解,這筆錢以前是由居委會收取,他們能收到三萬多接近四萬,現在是由村建國土辦來負責,他們每年只能收八千多塊。我建議將收費權還給居委會,充分發揮他們的積極性。」

清潔費收到國土辦是趙永勝的主張,粟明當時是副鎮長,知道此事的前因後果。他沉吟了一下,道:「我跟趙書記商量一下再說。」

等到侯衛東走後,粟明在筆記本上記下了這事。他現在很能體會當年秦飛躍的感受,趙永勝作為鎮委書記,管事太細緻,大事小事都要一一過問,鎮長基本上成了擺設。前任鎮長秦飛躍性格強硬,和趙永勝很快就起了矛盾,而且不斷激化,最終鬧得不可開交。

新一任鎮長粟明曾經是趙永勝的部屬。現在,趙永勝在鎮里是絕對權威,在他的管理模式之下,鎮長之權是有名無實。但是鎮政府的事情如果辦不好,趙永勝不會承擔責任,他的理由很簡單:「這是政府應該辦的事情,鎮黨委只管大政方針。」

進入90年代中期,沙州各地紛紛將小鄉合併成鎮,一個鎮的人口一般在兩到五萬之間,更大一些的鎮有七八萬人。人口多了,地盤大了,鎮黨委書記肩上的責任也就更重了。正因為此,鎮黨委書記的人選比小鄉時要考究得多,不僅要有豐富的工作經驗,而且在縣裡面一般都有人脈。

特大鎮的黨委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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