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夜宴

來自禰閎寨的河流一路向著東南方向奔涌,出國界後,在寮國境內匯入瀾滄江,最終歸於南海。這段旅途蜿蜒曲折,不知經過了多少深溝淺壑,河水滋潤著兩岸的土地,孕育了無數的生靈。

離清風口不遠的地方,有一片廣袤的山間盆地,河流恰擦過盆地的北沿,河水注入谷中,形成了一汪靜謐的山池。此處山清水秀,林木富饒,哈摩族世世代代便依傍著這汪池水而居。

不過與整塊盆地想比,山池所佔的面積並不算大。南部的大部分區域因為缺少水源的滋潤,千百年來從未有人煙長期定居。

哈摩族聚居地的西南方向上有一座矮山,翻過這座矮山後,便又可見一片山坳。這片山坳的海拔相對較高,但叢林密布,地勢險惡,所以距離雖不算遠,但哈摩族人的足跡卻極少涉及至此。

三百多年前,李定國率領著最後的殘部,在這片山坳中駐紮了近三年的時間。其間,與前來追剿的清兵大大小小歷百餘戰。累累青山中,不知埋藏著多少兩軍將士的屍骸。

這片山坳也因此有了一個令人聞之生畏的名字:恐怖谷。

羅飛等人跟著安密來到哈摩族的村寨時,正值傍晚時分。此時天空明凈,微風徐徐,清澈的山池泛著鱗鱗的波光,池邊散築著木屋竹閣,景卷優美,直如世外桃源一般。

也許是因為初離險境的緣故,即使到了這樣一個祥和的村寨中,羅飛心中也還是有些忐忑。他抬頭環顧著四周,總覺得這片寧靜中暗藏著一絲詭異的氣氛。

一路上,白劍惡已向羅飛大致介紹了哈摩族的情況。這裡雖然地處偏僻,但哈摩族世代繁衍,人丁達數千,比禰閎寨的規模要大了好多。族內男子狩獵打魚,女子農耕畜牧,基本上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有時他們也會與外界做一些簡單的物質交換,在這個過程中,與他們往來最為密切的就是禰閎寨。族人間至今仍通用哈摩土語,但部分人也掌握了基本的漢族語言。

世襲的首領在族人中具有絕對的權威。此外族中聖女和大祭司的尊崇地位也不容動搖。在這個原始的村寨中,祭司是一個獨特的群體。這個職位只有族中公認的智者才能擔任,除了主持節日的祭拜活動外,他們還肩負著傳播本族文化和行醫治病的責任。

祭司中最為德高望重著被尊為大祭司,具有除首領之外最高的權力。大祭司的職位並非世襲,而是在前任離世後,由眾祭司推舉,首領認可而產生新的接替者。

聖女的地位比較特殊,她是由每一任聖女親自挑選出自己的繼任者。聖女沒有什麼實際上的權力,她唯一的職責便是守護著族中世代相傳的聖物:血瓶。

羅飛已然知道,那血瓶中其實盛滿了李定國的血液。而哈摩族人則認為:血瓶中封存著的是數百年前被本族勇士降服的恐怖惡魔。岳東北的那套學術也正是基此而衍生。

聖女的一生不允許婚配。當她們步入中年的時候,便會在族人中挑選聰慧乖巧的女孩,作為自己的接班人。

這種挑選是雙向的,被選中的女孩擁有拒絕的權力。在女孩做出決定之前,聖女會鄭重地向她以及她的家人強調:如果她接受了這個挑選,那麼她將承擔起整個族群積攢了數百年的苦難!

即使如此,還從來沒有人拒絕過這種挑選。事實上,成為聖女是所有哈摩女子心中最榮耀的事情,儘管這種榮耀是伴隨著巨大的苦難而來。

羅飛對這些情況顯得很感興趣,他進而向白劍惡追問所謂的苦難具體指的是什麼。但白劍惡對此也所知不詳。羅飛只好先把疑惑放下,等待合適的機會再向哈摩族人打聽。

安密直接把羅飛等人領向了自己居住的地方。一路上的哈摩族人見到他們到來,全都畢恭畢敬地讓到道路兩旁,向著年輕的首領鞠躬問好。安密對他們大多只是輕輕一瞥,只當遇見上了年紀的長輩時,他才停下腳步,匆匆地搭上幾句話。

羅飛雖然聽不懂哈摩語言,但從對話者的目光神態可以判斷出話題基本是圍繞他們幾個不速之客展開的。一番簡短的介紹後,族人往往便露出敬畏的神情,對他們合胸施禮。

如此兩三次之後,羅飛終於按捺不住,得空向白劍惡低聲問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安密大人說,你是漢人中專門對抗黑暗的勇士。」白劍惡說完這句,又指指周立瑋和岳東北,「他們兩人,則是漢人中的祭司。」

羅飛禁不住啞然失笑,不過轉念一想,警察、學者、醫生,在哈摩族的社會結構中,勇士和祭司倒的確是最為接近的描述了。

安密的住所在村寨的中心部位,共有三間房屋,雖然只是由泥土、粗木和氈布蓋成,但門闊牆高,屋外還用土坯壘出了一個院子,在這樣的深山之中,可算是「豪華」了。

進了院子後,安密並沒有把大家往屋子裡引,而是就地向那四個隨從吩咐了一番。隨從們立刻開始忙碌起來,他們首先從屋子裡搬出了桌椅板凳,在院子當中擺好。此時天色已黑,他們又點起十數根火把,間插在土牆之上,小小的院子中隨之火光閃爍,增添了不少亮色。

「朋友們從遠方來,今天,我就在家中招待大家。請坐!」安密指著那些桌椅說道,他的語音雖然生硬,但神情卻頗為誠摯。

禰閎寨和哈摩族平日里常有往來,安密三年前接任首領的時候,白劍惡還親自前來參加過即位典禮,所以這兩人原本就認識。此時白劍惡率先上前一步,坐在了桌邊,然後又招呼羅飛等人道:「來,既然安密大人如此厚待,我們也不要再客氣了。」

羅飛對安密友好地笑了笑,然後與周岳二人一同坐下。安密隨後也坐了。那張圓桌直徑約近兩米,此時仍寬寬綽綽,椅凳也有富裕。羅飛指指一旁的四個隨從,對安密說道:「讓他們也來坐吧?」

安密詫異地看了羅飛一眼:「他們怎麼能和客人坐在一起?」然後他轉過頭,說了一番哈摩語言,隨從們齊齊應了一聲,向院外散去了。

羅飛暗暗搖頭,不過轉念一想,在社會結構如此原始的族群中,如果首領不維持住森嚴的等級制度,那是很難統領眾人的。

岳東北怡然自得的看著眼前的情形,似乎覺得頗為有趣。周立瑋則板著臉,心裡不知在想著些什麼。

此前眾人忙著趕路,尚未有機會詳細交談。現在都坐定了,白劍惡首先開了口,向安密問道:「今天怎麼這麼巧,安密大人也來到了清風口?」

「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們族的聖物丟失了。」安密面色沉重,「這半年來,我經常會帶著人出去尋找。今天正找到清風口附近,忽然聽見有人呼叫,我們就過來了。」

「就是那個血瓶吧?」白劍惡咧了咧嘴,以示同情,「有一段時間你們有族人從山裡跑出來,聖物丟失的事情,我也聽到了一些傳聞。你們在林子里找,是有了什麼線索嗎?」

安密眼中閃過一絲憤怒的光芒,似乎有一股火焰正在他體內熊熊燃起,然後他深深吸了口氣,控制了一下情緒,才咬著牙說道:「聖物是被一個漢族的年輕人偷走的。半年多前,有人看到他還在叢林里活動。」

羅飛三人面面相覷,腦子裡同時想到了昆明精神病院中的那個恐懼症患者。羅飛立刻拿出了那張照片,遞到安密面前:「你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安密搶過照片,只掃了一眼,神色已大變,他「啪」地一聲把照片拍在了桌上,厲聲喝問:「你們認識他?他在哪裡?!」

「不,不認識。」羅飛見對方情緒激動,連忙解釋說,「實際上,我們就是為了調查他的情況來的。他已經成了一個瘋子,可是說得到了懲罰。」

「被嚇瘋的。」周立瑋鄭重其事地補充了一句。

「嚇瘋了?」安密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他又拿起那張照片,恨恨地瞪視著,良久之後,才嘶啞著聲音說道:「那真是便宜他了!」

他的語調中帶著一股透骨的寒意,恨不能將照片中的人生吞活剝了一般。岳東北想到那年輕人正是根據自己的指點一路尋過來的,開始還有些得意,現在看到安密這副咬牙切齒的神情,心虛地把目光挪向了別處,顯得極不自然。

「你們既然找到了他,一定知道聖物在哪裡!?」安密此時抬起頭,開始追問另一個重要的話題。

「血瓶現在龍州,不過——」羅飛無奈地停頓了片刻,「它已經被打破了。」

「什麼!?」安密大叫了一聲,「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右手一揮,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柄彎刀,狠狠地剁在了桌子上!

剛才那幾個隨從此時正好回來,見到首領這副模樣,全都愣愣地站在院門口,一動也不敢動。羅飛等人也是噤若寒蟬,院子里寂靜一片,空氣似要凝固了一般。

安密的胸口激烈地起伏著,顯然情緒正處於極度的振蕩中。半晌之後,他才緩緩坐了下來,目光緊盯著桌上的彎刀,面沉似水。

白劍惡見那幾個隨從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處境甚是尷尬,忍不住輕輕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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