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西洛瑞13月6號我並不充滿希望,但一切事情都顯示出希望的跡象。奧布梭同別的總督們爭論不休,討價還
價,葉基唱花臉,甜言蜜語,斯洛思則在勸誘。他們的追隨者力量在壯大。他們是一群精明練達人士,牢牢地控制著自己的那一派。在32位總督中,只有7位是可靠的自由貿易派,在其餘的總督中,奧布梭認為肯定能得到10人的支持,這樣就有了微弱多數。
其中一位總督似乎對特使真正感興趣,他就是艾里恩區總督卡爾·伊斯鼓。自從他一面替薩爾夫工作,一面負責審查來自艾爾亨朗的廣播消息以來,對外星人使命頗為好奇。他向奧布梭建議,由33位總督發表聲明,公開邀請宇宙飛船與全國同胞見面,與此同時,請阿加文國王代表卡爾海德加入邀請,這樣宇宙飛船也與卡爾海德人見面。這倒是一個崇高的計畫,但卻無法實施。總督們根本不願意同卡爾海德合作。
33位總督中薩爾夫的人堅決反對特使呆在這兒,反對他的使命。至於奧布梭希望拉攏的那些有心無腸,保持中立的總督們,我想他們害怕特使的程度不亞於阿加文國王和大多數大臣;所不同的是,阿加文以為特使是個瘋子,就和他自己一樣,而他們卻以為特使是個騙子,就和他們自己一樣。他們害怕在公眾面前吞下一場大騙局的苦果,一場已被卡爾海德拒絕的騙局,一場說不準就是卡爾海德策劃的騙局。再說,他們可以發出邀請,可以公開發表;但如果宇宙飛船不來,他們的臉面往哪裡放?金利·艾先生要求我們絕對信賴他,這的確太過分了。
然而,對他來說,這又顯得並不過分。
奧布梭和葉基認為可以說服33位總督中的大多數信賴艾先生。我可沒有他們那麼樂觀,至於為什麼,我也說不清;也許我並不真的想奧格雷納人證明他們比卡爾海德人聰明,更能抓住機遇,贏得讚美,從而令卡爾海德人黯然失色。
多虧特使帶來了阿西給我的錢,我又自立了,不再「寄人籬下」而是「自食其力者」。我不再出席宴會,也不再隨同奧布梭或者特使的其他支持者在公共場合露面了。
他把阿西的錢交給我時,那態度就像付給一名僱傭殺手報酬那麼大模大樣。我少有這麼生氣,便故意羞辱他。他知道我生氣了,我不敢肯定他是否覺察到自己受了羞辱;儘管我給予「忠告」的方式令人難堪,但他似乎還是接受了;我的脾氣一過,冷靜下來一想,還真有點後悔呢。在艾爾亨朗期間,他一直在尋求我的建議,卻又不知道如何向我表達,這可能嗎?果真如此,那麼奠基儀式後那天晚上在王宮我家爐火邊,我的一席話他準是誤解了一半,沒有聽懂另一半。他的榮譽原則的基礎、構成以及堅持方式與我們大相徑庭,所以我覺得我與他坦誠相見時,他卻可能認為我轉彎抹角,含糊其詞。
他的遲鈍是出於無知,他的傲慢也是出於無知。他對我們一無所知,我們對他也是一無所知。他是個純粹的陌生人,我則是個十足的傻瓜,他給我們帶來了希望的曙光,我卻讓自己的陰影涉足其中。於是,我剋制住自己強烈的虛榮心,對他避而遠之,這顯然是他所希望的。他是對的。一個被放逐的卡爾海德賣國賊當然無助於他的事業。
奧格雷納法律規定,社會每一位「成員」必須就業,因此我在一家塑料廠幹活,從第八小時干到中午。是簡單勞動,我開一台機器,將塑料塊拼在一起,加熱粘成透明盒子。至於塑料盒用來幹啥,我可不知道。下午我在家裡閑得無聊,便溫習我早在羅瑟爾學會的傳統功夫。我很高興發現自己並沒有忘記靜坐打禪,進入休眠狀態的功夫;然而,我從休眠狀態中並未得到什麼益處,至於靜默、齋戒的功夫,我完全荒疏了,只得像孩子一樣從頭學起。我才戒食一天,肚子就餓得咕咕叫,遑論一周!一月!
13月9日。廣播里依然沒有提到特使,隻字未提。我納悶金利·艾先生是否看出,在奧格雷納,儘管有龐大而又赫然醒目的政府機器,然而卻沒有任何事情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干成的。政府機器總是秘密運作。
蒂帕想教會卡爾海德撒謊。他本人是在奧格雷納這所撒謊學校學會撒謊的。可是我想我自己長期習慣了轉彎抹角講直話,所以現在要學撒謊可不容易呢。
昨天,奧格雷納越過艾河,向卡爾海德發動大規模襲擊,燒毀了特克姆貝爾的糧倉。這正中薩爾夫的下懷,也正合蒂帕的心意。兩國的恩恩怨怨何時能了?斯洛思將他的約米西神秘主義嫁接到特使的表白上,把艾克曼人來到格辛星解釋為艾克曼的統治擴展到其他人類中間,這樣偏離了我們的目標。「我們必須趕在新人類到來之前,停止同卡爾海德的紛爭。」他說,「必須凈化我們的靈魂,迎接他們的到來。我們必須擯棄面子觀點,禁止一切報復行為,消除嫉妒,團結起來。」
然而,如何聯合呢?要等到艾克曼人來了才聯合嗎?那又怎麼散夥呢?
13月10日,斯洛思領導一個委員會,負責打擊在克母戀劇院上演的淫穢戲劇,這些戲劇很像卡爾海德的末流戲劇。斯洛思反對它們,說它們雞零狗碎的,粗鄙不堪,褻瀆神靈。
反對某種東西是為了保持它。
人們說這兒「條條道路通米西洛瑞」。可不是,你轉身離開米西洛瑞,但你仍然在通往米西洛瑞的路上。反對粗俗必然是為了粗俗。你必須走別的地方;你必須追求另一個目標,只有這樣,你才能走上不同的道路。
今天,葉基在33人政府大廳申明:「我堅定不移地反對禁止向卡爾海德出口穀物,反對導致禁運的競爭精神。」言之有理,然而他仍然沒有超越米西洛瑞道路,只是在原地兜圈子。他必須提出新的途徑。奧格雷納和卡爾海德走的是同一條路,雖然方向是南轅北轍。它們必須改弦易轍,走出怪圈,另闢蹊徑。為此,我覺得葉基應該大談而談特使,而不必言及其它。
做無神論者正是為了維護上帝。在證明這個層次上,上帝存不存在都是一回事。因此,漢達拉人並不經常使用「證明」這個字眼,他們不把上帝當作事實看待,當作需要證明或者信仰的主體,從而走出了怪圈,無拘無束。
要學會哪些問題是不可回答的,也是不能回答的:在艱難與黑暗時世這種技巧尤其需要。
13月13日,我愈來愈感到不安:廣播電台依然閉口不談特使。先前我們在艾爾亨朗廣播特使的消息在這裡被封鎖得滴水不漏,而來自邊境地區地下電台的小道消息,商人和旅行者的道聽途說又傳之不遠。薩爾夫對通訊聯絡的控制之嚴密,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在卡爾海德,國王和他的統治集團對人們的所作所為控制得嚴,對他們所耳聞目睹的控制卻很松,對他們所目睹的更是沒有控制。但在這裡,政府不僅可以審查人們的行動,而且可以審查思想。說實在的,誰也不應該擁有凌駕於他人之上的這種權力。
薩斯基思等人帶金利·艾在城裡逛了逛。我懷疑他是否看出,自己雖然在公共場合露面了,但實際上仍被隱藏著,誰也不知道他在這裡。我問了問廠里的夥計們,他們都一問三不知,而且還以為我在談約米西教的某個怪人呢。
真不幸,他的相貌與我們很相似。在艾爾亨朗,他在大街上常常被人認出來,因為人們了解他的一些真相,經常談論他,知道他呆在當地。但在這裡,他的到來被保密,大街上的人們又認不出來。他在人們的眼中,正如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是一個高得出奇,身體強壯,皮膚黝黑的年輕人。
那麼,他們為什麼要把他隱藏起來呢?為什麼沒有一位總督面對現實,在公開演說中或在廣播里談到他呢?為什麼連奧布梭也保持沉默呢?是由於害怕嗎?他的國王害怕特使,這些傢伙則相互害怕。
我想,作為一名外國人,我是奧布梭唯一信賴的人。他樂於和我作伴(我也樂於和他作伴),好幾次他撇開面子觀點,坦率地向我請教。然而,當我催促他發表公開講話,激起公眾的興趣,從而與派系陰謀針鋒相對時,他卻不聽我的忠告。
「如果所有總督都把眼光盯著特使,那麼薩爾夫就不敢動他的一根毫毛,」我說,「也不敢動你,奧布梭。」
奧布梭嘆了一口氣。「是呀,是呀,可我們辦不到呀,埃斯特。廣播電台、新聞公報、科技報刊,全都掌握在薩爾夫的手裡。我能做什麼呢?像狂熱的牧師在街頭演說嗎?」
「哦,不過可以跟人談話,把消息散布開來;去年在艾爾亨朗,我出於不得已就是這樣乾的。想法使人們提問題,而問題的答案就在你手中,那就是特使本人。」
「要是他願意讓那艘該死的飛船在這裡登陸,那太好了,我們就有東西向人們展示了!可事實上——」
「在弄實在我們是否真有誠意之前,他是不會讓他的船登陸的。」
「我沒有誠意嗎?」奧布梭高聲叫道,他的身子扁平得像一條躺在烤架上的大魚,「一個月來我每時每刻都在操心這件事情,難道不是嗎?真心誠意!他期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