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 第九節

傷筋動骨一百天,3月份,骨折痊癒的梁少唏找上門來,懇請學藝,洗刷對郝遠卿的敗績有一件事,他沒說——他的未婚妻莫天心留在了新縣。

石風滌收下他,命京城弟子傳他架勢,天氣好時,坐在椅子里與他推手,用能活動的左手,太極拳勁法獨特,超出兩方體育範疇,太極拳普傳於世已二十餘年,招式流行,而勁法一代不過傳二三人。

師父與徒弟推手,是無言之教,在傳勁法。

4月初,南京《新民報》登了郝遠卿一篇文章,署名身份是新縣國術館校長,未提國士稱號。他以西方力學分析太檄拳架勢,文筆深入淺出。大受歡迎。

太極拳是市井顯學,屠夫菜販都能聊兩句「借力打力、引進落空」的太極拳名句。出版太極拳書籍是盈利保證,大學、公園多有教太極拳的短訓班。

郝遠卿收集資料容易。

京城名家持報紙聚集畫室,商討對策。「一個不是太極門的人大講太極拳,石佬,這是冒犯您的權威。」

石風滌:「不是冒犯,是刺探。門外人悟到這個程度,確有天才,他是遇到了研究瓶頸,所以登報拋文,期待我反擊。」

「那該怎麼辦?」

石風滌:「不理,批他,就教會了他。」

4月中旬,郝遠卿又拋出一文,不再講勁法,就太極拳架勢分析實戰用法,如「葉底藏花」是扭敵肘關節,「高探馬」是膝襲小腹再掌擊耳門……

梁少唏持報紙問詢,石風滌專註看完,不置可否。

5月,中原大戰。南北軍閥挑戰南京中央政府,河南是主戰場。新縣成了空城,再無郝遠卿消息。

他本是軍人,或許投身於一派軍閥,已戰死殺場。

梁少唏辭行,南下尋找莫天心。石風滌不悅:「那女人背叛了你,何必?」早聞兩人事故,一直佯作不知。

梁少唏:「她跟我從小長大,別的算了,她的生死,我要管。」

石風滌發火:「等我死了,你再走!」

梁少唏的話感動艾可丹,勸他留兩三日,等石風滌消了氣,她想法讓他走。

發火,反覺心安,確定自己得了他真傳——八問房裡,梁少唏住東南廂房,老實過了兩日。

第三日,熱烈晴天。石風滌讓護士迴避,與艾可丹單談。

「專學專用。是兩洋思維,好懂好使——但也僅止於此,上不了高端。我們畫畫,隨手出來的筆墨最妙,太極拳的用法,也是隨手出來的,不是郝遠卿那樣。」

「為何說給我?該告訴梁少唏。」

「想他自己悟到……不悟就保不住命時,你給他提個醒。」艾可丹鄭重答應,石風滌嘆口氣:「其實郝遠卿更對我脾氣,可惜壞了人情,得罪的都是我朋友和侄輩,沒法收下調教。教梁少唏,只為日後郝遠卿找來,證明我是對的。」

半晌又嘆口氣,「我一生授徒二十七人,記名弟子多得記不住,但都是愛我的場面,追隨的是我,不是拳。梁少唏跟郝遠卿有奪妻之恨,只有他能真下功夫。」

倦意驟起,倒身昏睡。

醒來下午四點,陽光未衰,室內地面明晃耀眼。艾可丹一直候在床前,石風滌欣慰而笑,萬分慈祥,真的像一位老人了。

「聽說學西洋畫用裸體模特,你上的美校里有沒有?」

「北京保守,上海的美校敢那樣……不過,我們也偷偷畫過幾堂。」

「中風,不單是手腳不能動,偏癱的一側也會看不見,不騙你,西醫名詞叫視野缺損。可以試試,你作模特,站到我右邊,保證看不見。」

「啊!……你是中毒,不是巾風。」

「後果一樣。」語氣沉著,不知是名家風範,還是老江湖的歷練,充滿魅力。

她直直站立,張開護住乳房的雙臂。

她:「看得到么?」

他:「好看。」

她:「看多久?」

他眼珠凝定。

她羞澀閉眼。不知過去多久,感到冷了,開眼,地面陽光衍變成稀薄橘紅,他已死去。

八間房,配有護士兩名、廚師兩名、傭人一名。聽院中騷亂,梁少唏出屋。奔入石風滌卧室時,見眾人圍在床前,艾可丹一絲不掛沿牆行走,步伐不急不緩,眼光不瘋癲,想事神情。

警察來過,石家妻兒來過。按照傳統,四十九天後才可人葬,遺體應送去正室夫人住宅停放,那是六處房產最大的一套。

送去了同仁醫院殮屍間。

她裸身失態的時間很短,梁少唏進門後,她就尋衣穿上。晚飯時,她換上中式的黑綢衣褲,已婚婦人般束了髮髻,十分端莊。

飯後,廚師和傭人回家,梁少唏關的院門,徑直回房,散開收拾好的行李。原定今日走,但作為人室弟子,師父喪事要陪全程,事過之後,不知莫天心是否存活……

敲門聲起,是艾可丹。

她散著頭髮,無衣遮擋的體味,梁少唏不敢下視。

她撲進門,貼上他,如緊閉的扇貝。

他手在她的背上使勁,她知道他會要她。晚飯,他兩耳緋紅,始終不抬頭看她,當即判定,他心裡放不下她赤裸的影像。

他進入她身體的時刻,她想起石風滌開過的玩笑,一死即投生,回來給她當兒子……

「來吧!」她內心喊道,口中發出如泣的呻吟。

清晨光起,發現梁少唏的肌肉線條,如畫冊上的希臘雕塑。他小貓小狗般睡著,傳承拳法的指望,石風滌就剩這一人,絕不能入戰區……

她忽然生出無限愛意,罩在他身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