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拳 第二節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她長發遮面,抱腿坐在我身邊,細聲細語地叫了聲:「貓咪。」我迅速起身,在我嚴厲目光的逼視下,她交代了她全部的罪行。

她昨晚在我的臉上畫上了六根鬍鬚,在鏡子前,我看到了一張貓臉。她用的是碳素筆,一時很難洗掉。她已多次道歉,並許諾以後要好好待我。我滿臉生疼,散發著肥皂味,又一次記起我國術館館長的身份。

我應該將她擊斃,但我低沉地說:「你有一米八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女人顯高,其實我只有一米七二。」我「噢」了一聲,過了一會說:「那也夠高的。」她舒展兩腿,得意地顯示身長,也凸顯出了圓圓的小腹。我問:「你的孩子呢?」她:「在暖箱里。」我:「死嬰?」她:「早產。」我又了解到一個醫學常識——早產兒都要在暖箱里保護。她說由於孩子一直不在身邊,她至今沒有做母親的感覺。她的上半身酸楚無比,每一個痛點都是奶滴。這些奶滴不能凝固,需要有人不斷地揉搓。她孤身一人,晚上忍受不住時就亂敲水管。

她勸我不要問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也遠在天邊。我向她保證我的雙手喪失了觸覺,她便躺在床上,袒露胸膛,一會兒,我的五指間流出了稀薄的白色。從此,只要水管一響,我就會奔赴她的房間。

不知過去多久,她的小腹回縮。那晚我去找她時,注意到這個變化。她的胸膛潮濕後,兩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說:「想不想活命?」我保住了我的性命,而她鮮血淋漓。

她跑到衛生間,坐在馬桶上。她的長腿令她坐姿優美。我驚喜地說:「想不到你還是處女!」她臉色一變,聲音凄楚:「你毀了我。」一時興奮,我倆都搞錯了,那是她生育的殘血。

我倆在度假村避人耳目,每晚我都要越過長長的屋脊才到達她的窗口。有時會被坐在俄羅斯草叢中的主管看到,他總是舉起酒瓶向我致意。我在白天試探他,他說只要一看到我上房的身影,他就知道自己已經喝醉。

長腿姑娘也會來找我,她總是拿著一個垃圾袋走出門,繞過垃圾站,一溜小跑地鑽進我的房間。我說她純粹是在掩耳盜鈴,她就捂著嘴笑個不停。

她對我毫無觸覺的雙手表示遺憾,管我的撫摸叫作「純潔的問候」。我兩臂內側的肌肉夾著她,她皮膚的溫度令我感慨萬千。

一晚,我們相擁著入睡,度假村中響起了槍聲。度假村的溫泉中漂著一具男屍,血跡已被流水稀釋。主管垂頭站在岸邊,見我來了,說:「美好的事物總令人徒生傷感。每年我們這都有自殺的貪官。」拉客老頭從水中打撈出了一把手槍,主管接過,不屑地說:「這種槍叫『曲尺』,是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日本警察的裝備。看來這是個小貪官,用這種槍自殺,真是沒有品位。」他帶我去看他的收藏,打開一個壁櫥,裡面掛滿了模擬手槍,的確顯得先進。他拿起一把德國派斯99槍型,裝上一顆黃豆,「叭」的一聲,打碎了一個玻璃杯,得意地說:「雖然都是玩具,但要是抵住人的眼球或耳朵眼,還是能一下把人打死。你信不信?」我只能點頭稱是。他掏出醜陋的曲尺,念叨著「這算個什麼」,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擺弄了很久。晚上,他邀請我到俄羅斯草叢喝酒,當一隻野貓橫過馬路時,他掏出了曲尺。

貓被打得飛起,稀爛地摔在地上。他很久才緩過神來,兩眼發光地說:「你有仇人嗎?我可以為你報仇。」我的冤讎要推到我出生之前,我的仇人早已老死。我謝絕了他的好意,再次提出要打擂台。他收起手槍,正色地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必須保護你的生命。」為了喚起我生存的信念,他向我說出了心底的秘密。在離度假村三公里外,是一座大湖,湖邊有一所幽靜的學府,裡面全是熱情的女大學生。他每年都會去那裡談一次戀愛,為了保持感情的純潔,他都努力地壓抑自己,一旦碰上了女生的手指,他就結束這一段感情。

必須承認,他是個怪人。但湖邊女校引起了我的興趣,當凌晨兩點的水管聲響起,我已坐在了校園門口。女生宿舍在黑暗中是一片竊竊私語聲,青春期的女孩愛說夢話,這是女校特有的景觀。

我曾在大學做過保安,知道學生們為了半夜上廁所,都不鎖房門。我走進一間女生宿舍,立刻感受到青春的氣息。度假村中的俄羅斯草叢也是這種氣息,難怪主管留戀那裡。我也曾經和她們一樣年輕,但我的青春沒有贏得一個女孩,便轉瞬間過去。

黯然神傷時,一個女生走下床來,伸直兩臂踢門出去。她穿著睡裙,一直走到湖邊,在一條長椅坐下。我惴惴不安地跟著她,也坐了下來。湖水聲有催眠作用,過了很久,她開口說話:「你到我們宿舍來幹嗎?」我大驚失色:「原來你不是夢遊!」她不是學生,我誤入了教師宿舍。她顯示手中的噴劑藥瓶,說只要一按,我的眼睛就要永久失明。我說出了我遺憾的青春,希望得到她的諒解。

她收起藥瓶,說:「別這麼講,咱們這代人都很遺憾。」在大湖的東側,居住著她的父母。那是一所古舊宅院,是她家的祖產。第二天我醒來,她的父母站在床頭,對我發出嘖嘖讚歎。他們說他們女兒在頭頂有一個四厘米高的紅色瘤子,致使青春蹉跎,但她積極上進,日後很可能成為校長。兩位老人脆弱善良,我只能表示對這件婚事感到滿意。

我吃完早飯後,她戴著一頂太陽帽出現在我面前,給我剝了個橘子,說:「你就這麼答應了?」我點點頭,看得出她心情很好,說:「我今天真想生個孩子。」她剛剛結束處女生涯,智慧還沒有得到開發。

我在她家待了一個星期,她暈頭漲腦的話便漸漸減少。做愛時,她一絲不掛,卻始終嚴實地戴著太陽帽,這一怪異的造型令她格外性感。一天我對她說:「能不能把帽子摘掉,讓我多了解你一點。」她騎在我身上,摘掉了帽子,閉著眼睛說:「不喜歡了?」我說:「喜歡。」但她還是很快戴上帽子,伏在我胸口說:「你是什麼人,也讓我多了解你一點。」我說我是國術館館長,她生氣地說:「你能不能講點真話。」我只好說起了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年輕時英俊瀟洒,屬於一個帥哥集體。

他們集體愛戀著一個瘦弱的女孩,隨時會為她獻出生命,她被稱為「社長」。但他們沒有機會顯示自己的勇敢,這個集體被很快解散,各奔東西時,小夥子們許諾彼此的兒女長大後要結成夫妻,以紀念父輩的壯志未酬。

這些幼稚的話語,我父親一直牢記在心,囑咐我生來就有個媳婦,我的岳父綽號「疤楞」。他是一個南方小伙,許多年來生死未卜。

她從我身上爬下來,輕聲問:「社長叫什麼?」我說出了一個名字。

她穿戴整齊地出門而去,過一會帶進了她的父母。他的父親掀開上衣,胸口有一條五厘米的刀疤。她伏在我的肩頭,泣不成聲地說:「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妻子。」必須離開這裡,我的父親災難重重,他的過去令人生厭,他給了我血肉,但我不能延續他的生命。凌晨一點時,她沉沉睡著,由於多年禁慾,她的鼻翼仍少女般嬌嫩。沒有親她,我跳出了窗外。

在翻越院牆時,看見弟弟蹲在牆根。他仍是十歲模樣,手指舉到口前,說:「噓——哥,是我。你應該回去,你屬於這裡。」我騎在牆頭,說:「我在這裡做什麼?」他:「生小孩。你倆都是的火種,剩得不多了。」我搖搖頭,當我跳下的時候,地上已沒有了弟弟。

我用了一個小時走回度假村,正是水管聲響起的凌晨兩點。在屋脊上行走時,草叢裡的主管驚喜地大叫:「你回來了!」我:「噓——這是你酒後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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