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邪 第四節

我沒練武術。我所在的浙江某縣,美女如雲。

MTV千篇一律,不論歌詞如何,畫面都是一個游泳池一個泳裝少女。關鍵是要找姑娘,我一找就找了兩年。

三十歲的我是頭髮骯髒、兩眼血絲的標準導演形象。我每天消耗四包香煙,常愛念叨法國作家西蒙領取諾貝爾文學獎時的演講:

「我親眼目睹了一場革命,參加過特慘的戰爭,當過俘虜,挨過餓,被逼進行重體力勞動,得過各種各樣要命的病,接觸過神父和燒教堂的人、資產階級和無政府主義、哲學家和文盲,跟地痞流氓搶吃搶喝,後來我繞了地球一圈……但我活到七十二歲,仍沒有發現生活的意義。」我有時會想,該不該有個後代?

一天,我找到個崇拜劉德華的女大學生。她說:「我買了件露肩T恤,很炫。但見導演得嚴肅點,就在外面套了褂子。」我拎住她的衣領,她晃開一步,蛻下了外衣。

她慢慢向前走去,呈現出她良好的體態。

她將身著三點,一步三晃,出現在全國卡拉OK廳,興奮一下小中學生和老男人的生活,而她對自己的命運渾然不覺。

必須拯救她。我的計畫是——就別讓她給劉德華添麻煩了,留在我身邊生小孩算了。她考慮了兩個星期,決定給我生下孩子後,再去找劉德華。

她大學二年級,原本也不能結婚。她熱愛上海,請了一星期病假,要我帶她去玩。到達上海時,正趕上「上海國際電影節」開幕,國產電影簡單乏味,令我百感交集。

中國導演總認為,只要男人表現出衝動,女人就會無條件被感動。

也許他們追求女演員時確實如此,但大眾無權無勢,愛情複雜無比。

對於我的話,女大學生持懷疑態度,讓我試試鄰座的婦女。坐在我旁邊的是一位髮髻華美的女性,我對她流露衝動,她專註地看著銀幕,沒有被感動的跡象。

我拍拍她的腿,低聲說:「我是國術館館長。」她轉過頭:「美術館館長?」那晚,女大學生一個人度過。我在一棟石庫門中打開了華美的髮髻,她頭髮亂得不能再亂時說:「你們美術界的,都是性虐狂吧?」我說:「對了。」第二天早晨我被吵醒,一個男聲撕心裂肺:「起來!起來!」昨晚的女人縮在床角長發亂抖,我腰部一痛,被踹了一腳。

翻起身,見到一個憤怒的男子。

我從十七歲開始習武,很快作出形勢判斷。我已久不練拳,國術館打遍天下的輝煌戰績,決不能因為被捉姦在床,就斷送我手。

當他又一次嚎叫:「站起來!有種跟我打!」

我的聲音冷靜深沉:「能不能延後一個月?」他一驚,問:「為什麼?」我說:「因為我是國術館館長。」他一下懵了,直到我穿上衣服走出他家,才追到樓梯口,喊道:

「一個月後你准來嗎?」

我回答:「一定。」

為了打架,我留在了上海。

女大學生悲悲切切地說聲「保重!」拎著大包小包登上歸程。我失去了我的孩子,關在賓館整日練拳。

兩臂肌肉很快鼓出,時而感到熱力從小腹燃起。隨著生理的復原,這幾年的經歷都顯得虛假。在維護國術館尊嚴的狂熱情緒中,我找到了生活的意義。

一個月後,我威武雄壯地到達他家。開門的是髮髻女子,看到我,她臉色蒼白,喃喃道:「求你了……」突然一聲大吼:「滾!」奮力將門關上。

我再次喪失生活的意義。

一個真正的高手以眼神攝人魂魄。我散發著濃重殺氣,徘徊在各大商廈,尾隨漂亮姑娘。只要她們回頭,便會被我的目光降服——

我一身的武功,除此之外別無用處。

我的生活規律是:每星期一、三、五在賓館中練拳,二、四、六追逐女性。我總能在複雜的地鐵通道將女人們的丈夫、男友甩掉。一天想到,我已是武林高手,被他們追到又有何不可?

經歷了幾次夜巷廝殺,我將生活規律改為:每星期一到五練拳,六、日追逐女性。身為國術館館長,我漸漸有了責任感,只為招來圍打才追逐女性,武功磨鍊得愈發上乘。

一天,一個兩米一零的女人引起我的好奇,禁不住尾隨。她住的地方是個體育場,她是個排球運動員,她的男友是籃球運動員。

她的男友組織了一個方隊向我逼近,我大叫:「暫停!誰帶手絹了?」有人下意識地掏出手絹,我拿著兩條手絹走到兩米一零的女人面前,說:「能不能幫個忙,系住我的手腕。」這是我從紅軍戰士處得到的啟示,他們扎著綁腿走了二萬五千里,血管沒有迸裂。手絹紮上後,我開始戰鬥。

我的手承載巨大重量,將籃球隊員一一打飛。兩米一零的女人一臉驚愕,逐漸流露出欣賞的眼神。我向她走去,她彎下腰,作好投入我懷中的姿態。

此時我聽到手絹迸裂的聲音。

手絹完好無損,血管沒有迸裂,那是我兩臂韌帶迸裂的聲音。我把兩條胳膊一甩,交叉搭在脖子上,逃離了體育場。

兩天後,我租了房子,在上海長久停留。我得守著我的武館,雖然在六十年前它已消失。

在等著韌帶新生的日子裡,我對我的過去深惡痛絕,但慣性使然,一見到姑娘,還是尾隨。我家周圍的姑娘都已結婚,我所見到的姑娘是給她們帶孩子的保姆。

保姆們來自農村,從小呼吸新鮮空氣,臉蛋紅撲撲,如同一咬「咯嘣」脆的蘋果。我沒追過帶孩子的女人,所以不曉得其中厲害。

傳說中,狗和小孩能看到鬼魂。郊區狗多,只要我經過,便咆哮不停。而小孩,總對我又抓又咬。難道我已成了鬼魂?

一天我待在花園,感慨命運不濟,無意中瞥見五十米外金魚池邊坐著一位白衣女子,從臉蛋顏色判斷,絕非保姆。但我還是謹慎從事,等待了二十分鐘,方起身向她走去。

她明顯注意到我向她行進,現出緊張神情,只要她近距離看到我的眼睛,便難逃厄運。我的腳步從容自信,突然我倆中間出現一個小孩,歪著頭對我「咦?」了一聲。

他齜著牙追出我兩三百米,我真覺得這輩子完了。

我每日的生活就是四處溜達,一次溜達到「啊!師母!」的大學。

世上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校門口總有觀望女生的痞子,但他們也已更新換代。在一排年輕痞子里,我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竟然有個老痞子!他也認出了我,雖彼此叫不出名字,我倆還是激動地擁抱在一起。

我:「還蹲著呢!」

他:「已經好多年沒蹲了,今天來懷舊,你呢?」我:「也是懷舊。」我倆蹲在一起,感慨著,要能跟個小女孩談談戀愛,該多麼美好。

說著說著他就哭了:「我都這歲數了,誰跟我?」我好言相勸:「沒事,聽說只要成為大款,多小的女孩都有的跟。」他怔怔地說:「看來只有當大款這一條路了。」我倆緊握雙手,相互囑咐一句:「掙錢!」依依不捨地告別。

走出幾步,一個女生騎車撞到了我,她惶恐地說:「叔叔,對不起!」叔叔?剎那間我彷彿被扔到另一個星球。

我癱倒在地,不願站起。女生說:「您要覺得不舒服,就到我家休息一會吧。」我弓著身子,爬上了她的小車。

四十分鐘後,我說:「你家到底有多遠?」她說:「我家不在上海。我是外地學生。」

我:「你知道坐在你車上有多難受嗎?」她:「知道。能在我車上坐四十分鐘,說明你根本沒事。對不起,我怕碰上訛錢的。」我跳下車,對她的智商讚不絕口。她得意地笑了,我雙眼圓睜……從此她和我生活在一起。

她在大學學公共關係。她對公共關係的理解就是——交朋友。

她廣交朋友,從好學生一直交到壞學生,最後結論是,還是壞學生有意思。

她成了一個壞女孩,大學中有三百個男生喜歡她,她喜歡三百零一個男生,那多出來的一個是她的男朋友。一個被男生普遍喜歡的女生肯定被女生們普遍厭惡,她和室友相處極差。她曾向她的男友建議,在學校附近租間平房,乾脆同居算了。

這個大膽想法把她的男友嚇得神經衰弱,她的男友雖然自稱很壞,卻沒有經受住考驗,終於原形畢露。這段感情被她果斷地終止。

作為她的新任男友,我蹲監獄的經歷令她滿意。她搬來我處,整夜傾聽我的劣跡。我的事很快講完,度過了幾個無聊的夜晚,她問:

「你家裡有沒有壞人?」

撫摸著她,我說:「猜對了,有一個很壞的人。」如同《一千零一夜》,我在三十一歲的時候,每晚對著一個心靈扭曲的女孩,講述我家的二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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