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序一 君子皓峰

徐瑛

皓峰請我給他的小說《國術館》寫個序,猶豫了許久也沒敢答應。

一是我的學識與名氣都不夠作序的資格,二是導讀的文章我從來不敢作,因為要作導讀,必要對所導讀的內容有深入的研究與獨到的感悟方能說出一二三來,對讀書不求甚解的我來說,這是斷斷做不到的。然而,皓峰卻認定了我是寫序的合適人選,原因很簡單,他視我為知音,以為我懂他的文字。

如此抬舉我,拒之委實不恭,而導讀的文章又不能作,那便只好勉為其難地寫點別的什麼了。

我與皓峰相識於一次劇本合作,我的朋友王靜萍介紹了皓峰,說他寫過不少作品,包括影視劇和小說以及一些文藝評論,是位才子。

聽起來是不錯的編劇人選,但為慎重起見,我還是提出來希望能先看看他寫的東西。

說實在話,對一個已經頗有成就的寫家來說,我的這個要求多少有點過分,若碰上一個心胸不夠開闊的人,很可能會把我的要求看作是一種不信任的表示而一口回絕,然而皓峰很快便把他的一篇小說和一個電影劇本發給了我,且隨作品附了一封請批評指正的簡訊。

客套也好,謙虛也罷,多少讓我感到有點意外。

兩部作品的主角都是活在當下的小人物,語言機智,人物鮮活,情節生動有趣,很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於是,在我的想像中,作者當屬聰明外露、能說會道的人物,已是基本可以肯定的了。

因此,當書獃子模樣的皓峰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是真的不敢相信他便是那小說和劇本的作者。非但性格內向不善言辭,甚至在生人面前還靦腆得厲害,配上鼻樑上架著的那副眼鏡,全然一個從書齋里出來的「非禮莫」先生,實在看不出他有半點幽默感,更勿論睿智與聰慧。懷著以貌取人所帶來的疑慮,我們開始了合作。

一周後,他完成了劇本的初稿,坦率地說並不精彩。我知道命題作文不好做,但我同時也以為,作為一個職業寫家,應該具備寫好命題作文的能力。我是一個很直率的人,也沒跟他客氣,一口氣談了一大堆修改意見,絲毫也沒顧及他的感受。在我侃侃而談的過程中,他多在作記錄,連頭也很少抬,始終不與我爭論,也不作半點辯解,最後說了一句「我再改一稿試試」,背著電腦包就走了。

過了一周,修改稿發到了我的信箱里,一口氣讀完,隨即用手機給他發了一個簡訊:「讀了,不錯!」很快他便回覆:「太好了!終於達到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讓我彷彿真切地看到了一張兒童才有的燦爛笑臉。

因為工作的緣故,我跟不少年輕的編劇打過交道,他們都很聰明,但像皓峰這樣單純、謙遜同時感悟能力又很強的寫家,除了皓峰之外,我真還沒有碰到第二個。

遺憾的是,幾經波折,我們大家最終都被一個尚未出道的小年輕給忽悠了,劇本未能投拍,其中皓峰付出最多,我想自然他也最鬱悶。

王靜萍作為這件事的張羅者,覺得自己做了忽悠者的幫手,因此執意要請大家吃頓飯以示歉意。席間我說,趕上了,那就認倒霉吧,權當是一個經歷,豐富了自己的人生;對寫家來說,這經歷也未嘗不是創作素材的積累。皓峰很以我的話為然,並且認真地說他收穫很大,而最大的收穫便是結識了我和王靜萍這樣坦誠的朋友。他清澈透明的眼神告訴我,他說這番話,絕對是發自內心的。

由是我斷言他將來必有大成就,不僅因為他的才華與勤奮,更因為他的人品道德。

《國術館》這部小說充分展露了皓峰的文風,以喜劇的方式刻畫具有悲劇色彩的小人物,字裡行間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情懷。他的嬉笑怒罵,他的黑色幽默,歸結到閱讀者笑著哭的閱讀經歷,俱是那情懷的最好注釋。讀他的文字,最讓我感動的也正在這裡。

能作出讓人笑著哭的文章來,需要智慧,更需要菩薩心腸。

這是真正的大才華,非虛懷若谷敏感人生的謙謙君子不能夠具備。在當今這個浮躁喧囂的塵世里,敏於行而訥於言的君子,已是瀕臨滅絕的稀有動物了。

在我的眼裡,皓峰便是一個這樣的稀有動物。

2008年8月2日

(本文作者系著名編劇,代表作有戲劇《刺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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