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據說,有一位東方的君主曾命令他手下的智者們造一個句子,這個句子必須永遠能被人們所銘記,而且在任何時代、任何場合都必須合理而且正確。智者們呈上的是這樣一句話:「而這,也將消逝。」這句話的含義是多麼深遠!在驕傲的時刻里,這是多麼理智清醒的一句話!在苦惱的深淵裡,這是多麼慰籍人心的一句話!然而,讓我們企盼這句話並不完全正確吧。讓我們希望,通過我們對腳下和周圍的物質世界的改造和發展,憑藉我們心中最為美好的理智與道德的世界,我們能夠獲得一種個人、社會和政治的幸福和繁榮。這種幸福與繁榮的發展道路,應該不斷向前,不斷向上,只要地球存在一天,它就永遠不會消逝。

亞伯拉罕·林肯

快樂學家猛地掄起拳頭打出去,一股衝擊力從拳頭上傳來穿過他的胳膊,使他的手幾乎麻痹。不過,他的肩膀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這一擊的力量,拳頭打在什麼東西上,那東西向後倒去。秘書發出一聲含糊的叫喊,唏哩嘩啦地往後跌倒了。喊聲、呻吟聲、「咚咚」的腳步聲全都響了起來。

但是快樂學家可沒有工夫去聽。他甚至沒有工夫去享受一下向敵對勢力進行反擊的快感。正是這種敵對勢力侵入並且毀滅了他的生活和他的世界。他轉過身去抓住蓓絲,把她拉出屋門,來到外邊吵吵嚷嚷、團團亂轉的人群之中。起先,人群中還發出了嘻嘻哈哈的笑聲,因為大多數顧客都以為這是個玩笑,可是後來人堆里便響起了呻吟和尖叫,歇斯底里的情緒在不斷增長。

這是一片絕對的黑暗,他們走出了小屋,卻走不出這片黑暗。有人把一台干擾器聚焦在了整個這片區域上。

快樂學家緊緊抓住蓓絲的手腕,奮力擠過那推推搡搡、抓來抓去、嘶喊不斷的人群。他把蓓絲拉近身來,湊近她耳朵喊道:「你沒事吧?」

他可以感覺到她點了一下頭,她把嘴唇湊到他耳朵旁邊。「我對付不了這伙暴徒。」她喊道,「你在前面開路,我在後面給你指引方向。」

「去哪兒?」快樂學家問道。

「別管那麼多!快走!誰都說不準這黑暗會持續多長時間。」

快樂學家躊躇了一下,聳聳肩,轉過身去。他低下麻木了的肩膀,一頭向那堆蠕動著抓來摳去的人群衝去,而蓓絲則用雙手有力而肯定地為他指引著前進的方向。一根根指甲往他身上抓來,一隻只拳頭雨點般落到他身上、臉上,又反彈開去。他總算想辦法把那條局部麻痹的胳膊舉了起來擋在面孔前面,拚命向前擠去。他第一次為自己魁梧強壯的身材感到欣慰。

黑暗好像更加稠密了,它好像有手、有胳膊、有腿,想把他們擋回去。擁擠感越來越強烈,突然,擁擠感消失了,前面空無一物。

快樂學家伸出腳去,感到前面有向下的台階。他跌跌撞撞地拉著蓓絲走下台階。當他們重又回到一片平地上的時候,吵嚷聲已經在遠處消失。周圍看來已經沒人,他把蓓絲拉到身旁。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問道,「我們這是在往哪兒走?誰在使用干擾器?誰?」

「現在沒有時間。」她急促地回答,「來吧,在我們逃出去的時候我會找機會告訴你的。」

蓓絲以一種確信無疑的本能領著他在黑暗中穿行。「你這些問題大多數只有一個答案:地下組織。」

這可是一個奇怪的新名詞。快樂學家把這個詞在腦海中翻來覆去,但是它卻只能喚起一種詭異的圖景:那些胡亂擺弄著快樂測量儀的人們,那些在陰暗而隱秘的場所碰頭的人們,他們分享著那些非法的感情——悲傷、痛苦、悔恨,而破壞分子則散布著帶有傳染性的憂愁和陰鬱……

怎麼竟會存在什麼地下組織,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那麼,你是地下組織的成員?」他問道。

「自打我意識到把我們隔開的是快樂學,我就參加了地下組織。你要理解我們!我們才不去為大多數人煩神操心呢,他門對已經得到的東西心滿意足。我們關心的是少數不滿意的人,他們無法找到幸福,他們陷入了困境。」

她停下話頭,快樂學家感覺到前面有一個堅實的物體,片刻之後,他突然覺得一股涼爽的空氣吹到臉上。蓓絲引著他走下另一段台階,來到一條筆直而平坦的通道中。

「這麼說來你們並不想推翻委員會?」他大惑不解地問道。

「當然不想。推翻委員會的意義何在?我們可不想對一個擠滿庸人的世界負責,這個責任就讓委員會去承擔吧。我們所要做的一切,就是營救少數值得營救的人。」

他們一步跨出黑暗,踏進了光明世界。快樂學家不禁眨起了眼睛。不過,這種對光亮的不適應很快便消失了,他們是在一條又長又窄的通道里,通道的天花板上疏疏落落地隔著很長距離才有一盞燈泡,快樂學家看不到通道的盡頭。

「那麼,你認為快樂學失敗了?」他問道。

從那群暴徒中間奮力擠出來的時候,蓓絲的紅色外衣被撕破了,現在她正努力把撕破的外衣拼台起來,然而這種努力的效果不大。「不」她一本正經地說道,如果這不是真的,快樂學家一定會取笑她那種少年老成的樣子。「對大多數人來說,快樂學是一個極大的成功。作為一種生理和心理的訓練方法,它是一個巨大的飛躍。但是作為一門實用科學,快樂學卻不可能實現。有多少快樂學的信徒真正實踐了那些信條?」

快樂學家的臉上一片茫然。

「沒有幾個。」蓓絲面色嚴肅地說道,「在少數幾個做過嘗試的人當中,只有你和其他一兩個人真正取得了成功。這就是委員會必須除掉你的原因,而其他人都向無法克服的困難屈服了,他們與世界達成了妥協。要成為一名快樂學家,一個人必須成為神靈,然而人現在還當不了神,至少大部分人不能。」她那雙烏黑的眼睛用溫暖的目光望著他。

快樂學家感到這溫暖的目光融化了他內心深處的一塊堅冰,這塊堅冰已經存在了那麼長的時間,以至他幾乎都忘記了它的存在。「這麼說來,你們所做的就是營救那些不滿者,在他們被送去接受外科手術之前?」

「我們儘力而為,大多數人我們都能營救出來。」

「救出來之後怎麼辦?」快樂學家皺著眉頭問道。

蓓絲領著他跨上短短几級台階,他們來到夜色之中。這是真正的夜色,頭頂星光閃爍。

「我們把他們帶到這裡來。」她說道。

快樂學家把目光從她那朦朧的臉上抬起來,向上望去。在寬闊的場地那一頭,聳立著一個尖頂的物體,它高高地直指大空,直指自由。「外星球!」他猛然說道,「火星和金星。」

「還有木衛三和木衛四。」蓓絲補充道,「我們把他們送往外星,讓他們成為外星球的開拓者。他們是很稱職的開拓者,因為他們可以把他們的不滿用來與環境作鬥爭,而不是用來折磨自己,這是對他們最好的治療。」

「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沒等快樂學家喘過氣來,他們身後的陰影中就走出一個肩寬背厚的人來。此人長著高高的個頭,就像場地那邊的飛船那樣矗立在快樂學家面前。快樂學家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張怒氣沖沖、長滿絡腮鬍子的面孔。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明顯的自我折磨的表情,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想對這人進行治療的衝動。「貶低你的慾望,」他很想說,「並且改變你的慾望。」

「你把他救出來了,是嗎?」這人瓮聲瓮氣地問道。

「是的,船長。」

船長——顯而易見此人與場地那邊的飛船有關。

「是你幫助了我們?」快樂學家問道,「你就是我應當感謝的人?」

那人陰沉地點點頭:「我,還有另外幾個人。」

「我搞不明白你們怎麼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控制了遊樂宮?」

船長聳了聳他寬厚的肩膀:「我們是遊樂宮的主人,我們擁有星際商業區的絕大部分。在那邊我們還需要東西,」他朝天空揮了揮手。「我們需要人員和工具——而地球能向我們提供這一切,所以我們需要錢。我們向那些傢伙們提供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換來我們需要的物品。我們過去常從這兒強行綁架一些人充當外星開拓者,不過現在我們已經停止了這種做法。那些人毫無用處,很快就死光了。」

「委員會難道不反對嗎?」

「反對又管什麼用?」船長輕輕笑了起來,「他們很清楚如果我們真打算乾的話,我們都能幹出些什麼事情來,那些蠢貨沒有任何辦法阻止我們。不過現在咱們最好還是到飛船那裡去,這一次委員會倒有可能決定冒一下險呢。」

「你們幫助那些越獄的囚犯,而他們卻聽之任之,一點不管?」

「他們為什麼要插手?那些人他們再也管不著了,對不對?這正是他們的願望,他們十分樂意讓我們放任自流。也許有一天我們會決定回地球來對付委員會,但不是現在。現在我們太忙了。」

「快走吧。」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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