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2、洗頸待砍

下第三局棋時,索寶閣便離開藥鋪,回到法式別墅召開對平子的審判大會,斥責平子不忠心。平子據理力爭,索寶閣施法術,將平子的內心轉移到索叔的頭腦里,索叔說出許多對索寶閣的不敬之語。

雖然平子堅持「不是我想的」,但引起公憤,被開除道門。她只能去藥鋪,俞上泉在第四盤、第五盤棋期間得到她的照顧。

第四盤棋進行兩日,之後中間休息五天。在這五天里,杭州發生一件轟動新聞,西湖邊的法式別墅,發生手雷爆炸案,三十五位日本人被炸死、六人重傷、三人失蹤。失蹤者是名棋士炎凈一行,還有一名老者一名少婦,姓名不詳。

行兇者是索氏父女,深夜動手,事發後逃逸。

索氏父女手雷的來源,很快查到是旅居杭州的日本僑民半典雄三販賣,他的上線貨源涉及駐守杭州的日軍,所以調查止於他。他被捕入獄,判了十年,押在安吉路22號秘密監獄中。

其時日軍集結兵力七萬餘人,在新牆河十公里範圍內,分八路渡河南下,彙集於撈刀河、瀏陽河之間,做出第三次進攻長沙之勢。

由於戰時物資緊張,日本《棋道》雜誌停刊,俞上泉與前多的一二三局棋譜在杭州《圈圈日報》登載時,佔用版塊有限,需用放大鏡方能看清。

霜葉山接到密報,兩名日軍將領申請離開長沙戰場,向杭州而來。他倆是因進行百人斬而聞名的神田嬰和黃野正樹。霜葉山分析,是《圈圈時報》透露出俞上泉在杭州的消息,黃野正樹的家人被殺事件與俞上泉有關,他倆是來報仇的。

霜葉山向上級彙報,上級答覆:「俞上泉正在對局,他的生死由颼團兄喜定奪。」颼團下令攔截,直至第五局棋下完。梅機關用偷走證件等多種方法,將兩人在浙江金華縣拖延了六天。

前多被降級後,颼團兄喜回覆:「為家人報仇,乃人之所以為人的情感,我不好阻攔。」如果俞上泉身死,尷尬的第一人問題也就此解決。

颼團與頓木秘談,對其人格和辦事魄力給予充分肯定,說自己有意讓他做東京棋院理事長,由他運籌棋壇,完成棋道與日本人生活密切結合的大業,然後告知有人向俞上泉尋仇以及自己的處理。

頓木沉默許久,道:「給他一個逃的機會。」

颼團許可。

頓木沒有跟俞上泉相見,尋仇的消息是霜葉山轉告給俞上泉的。俞上泉打坐一夜,清晨出去散步,歸來時帶回一張弓、五枝箭。

有人來尋仇的消息,他沒有告訴別人,僅讓平子收拾衣物、食品,說自己要離開一段時間。平子也給自己收拾了包袱,說作為妻子,她要相隨。

俞上泉沒有阻攔。

離開藥鋪時,奶媽特務在給郝未真的孩子餵奶,郝未真和四女在打撲克。郝未真問:「俞先生出去啊?」俞上泉聽聞第四局原打算在鳳凰山溪雲寺舉行,便說去溪雲寺遊覽,幾日便回。

郝未真未離開座位,揮手作別。

霜葉山送出竹林,說杭州火車站一日有兩趟去往廣州的車、一趟去上海的車,近期非客運旺季,到站即可買到票。

俞上泉將霜葉山拉至一旁,詢問將如何處理郝未真。霜葉山答道:「你死他亡。」俞上泉:「給他一個逃的機會。」

霜葉山止步於竹林。俞上泉帶平子在市內閑逛半日,吃了名小吃蟹黃包子。飯後,平子向飯館夥計問明去溪雲寺的方向,她以為真要去那裡,俞上泉沒有說什麼,隨她去了。

鳳凰山腰有泉水池,兩人洗了手臉。平子見俞上泉脖子有一圈汗垢,讓他伏頭,用濕毛巾給他擦。

俞上泉說了句:「啊,脖子涼嗖嗖的,像是被砍了頭。」平子笑了,覺他說得風趣。

沿階而上三百米後,俞上泉取出箭,折斷三枝,留下兩枝。平子原本對他帶弓箭感到奇怪,俞上泉說是朋友送的紀念品,見他如此舉動,便又問了。

俞上泉回答:「我取五枝,已是最小的估算。剛才脖子涼了,才意識到我還是給自己留了餘地。有一絲餘地,意志便有一絲鬆懈。現在好了,我已做好被砍頭的準備。」

平子只聽懂了「被砍頭」的話,笑了,以為他重提笑話。

兩人遊覽了雲溪寺,晚飯時在寺院里吃齋飯。寺院有供香客住宿的客房,只是不留女客,女客要到寺後兩里外的等慈寺借宿,那是個尼姑庵。尼姑庵與和尚廟多相依而建,因為中國寺院改革印度乞食維生的方式,要自力更生,尼姑體力有限,需要和尚幫忙種田。

俞上泉借燈籠,將平子送至尼姑庵後,道別時在平子手上親了一下。

這是俞上泉在外面從不曾有過的親昵舉動,令平子一夜難安。天將亮時,她便起床趕往溪雲寺,得到昨夜預想的最壞結果——俞上泉送完她後並沒有回寺。

平子先向山頂尋去,好在僅一條山道,越行越窄,石板路盡後又走了六百多米土路,到山頂見一片碎石、幾處黃草,無可藏人處。於是一路下山,中午時分到達山腰的泉水池,見一人靠在水池邊沿酣睡,垂於地上的手握著弓,弓身搭箭。

平子輕輕走近,俞上泉從酣睡狀態轉醒,嘴角浮現愜意笑容,無力的眼皮中閃著親切的眼光,道:「你來了。」

平子蹲下,有抱住他的衝動。山道上下千米的視野中並無人蹤,畢竟忌諱在外面,平子抑制自己,坐在他身邊。俞上泉神志並未完全清醒,頭斜在平子肩頭,迷盹起來。

連日棋戰,體力未及復原,在等待追敵的時刻,身體對一場睡眠的需要突然爆發,竟睡倒在一無遮蔽處。

平子用手絹為他趕走蚊蠅,見一隻帶翅白蟻順台階爬來,便伸指彈開。順白蟻飛去的方向,平子看到山道下走上兩個黑影。

半小時後,兩個背草席捲的流浪漢走上來,他倆一個鷹鼻廣目、一個小眼塌鼻,卻有種神秘的相似性,使人望之如雙胞胎。

他倆在水池洗臉,平子感到肩膀壓力一減,俞上泉醒了過來。兩個流浪漢洗畢,坐在下方台階,掏出一個軍用鋁製飯盒,吃了起來。想是在市區乞討來的飯菜,俞上泉扣箭的手指鬆開,問兩人是不是來自河南。

兩人是洛陽口音,自言是洛陽長官部的汽車兵,名顧大、鄭二。見俞上泉略顯鄙夷神情,顧大忙解釋:「我們不是逃兵,是遺兵。」

這是俞上泉從未聽過的新詞,鄭二笑道,長官部成立「戰時搶購委員會」,將卡車用於到日軍佔領區搶購貨物,再到後方走私,以贏得暴利。

結果在日軍進犯洛陽時,竟無汽車運送士兵和武器,他們這一隊汽車正深入日佔領區腹地,回頭無望,成了遺兵。車隊在信陽地區遭到百姓洗劫,司機和押貨兵皆被殺害。

俞上泉:「老百姓怎麼會殺自己的部隊?」顧大笑答,豫西民間素有「寧願日軍燒殺,不願國軍駐紮」的口號,有過幾村爭相邀請日軍駐紮本村的情況,自發地給日軍送情報更是常態。

俞上泉大驚:「百姓都做了漢奸?」

鄭二:「是我們的部隊把老百姓禍害得太慘了,十三軍在密縣、預八師在盧城、四十軍在木桶溝……都是民財被搜刮一空,民女被普遍姦淫。軍民猶如仇敵,與日軍作戰時,得不到百姓協助,掉隊的士兵還會被百姓襲擊。」

顧大嘆息:「不是我倆不想抗日,只是沒法抗日,我至今也沒搞明白長官部是作戰部還是經濟部,我給您講講長官部的企業吧,洛陽麵粉廠、隴海運輸公司、中華煙廠、三一酒精廠、魯山煤廠……還有稅務局。」

鄭二:「我當兵之後,運過毒品藥品,甚至婦女化妝品,就沒運過一桿槍、一個士兵。洛陽市場上出售的大米一半以上都是出自部隊,有的戰鬥部隊做的是糧店夥計的活,大部分時間用於磨小麥。」

顧大:「部隊的慣例是虛報士兵人數,多領取的軍餉都進了長官們的個人腰包,但長官們仍不滿足,還要剋扣士兵軍餉,甚至不給吃飽。軍糧在農村放高利貸、到敵占區倒賣,或者乾脆自盜,一個『糧倉遇火災』的登記,十幾噸糧食便不見了!」

鄭二:「大哥,別說了。我們來到杭州當乞丐,不是吃飽了么?珍惜現在吧。」

兩人在杭州第一天討到的飯是,半碗西湖桂花粟子羹、兩個鮮肉粽、半塊粟糕、一碗蝦爆鱔面、一碗肉骨頭粥、三塊蔥炸儈、兩碗片兒川面。

自感幸福,所以發願要參拜杭州所有寺院,以感謝佛德天恩。今日飯盒中的剩飯品種頗豐,兩人不再言語,低頭分吃起來。

吃相感人,看得俞上泉和平子也餓了。平子拿出一個漆盒,裡面盛著紫菜壽司和青豆,又拿出一個窄盒,打開是兩副筷子,分與俞上泉。

俞上泉剛夾顆青豆,便放下筷子,撿弓。

山道下方出現兩個微小人影,細辨似穿著日本軍服。

略近了些,看清他倆手裡拎的不是登山拄的木杖,而是日本軍刀。

箭搭於弓。

箭的致命射程為五十米,俞上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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