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重塑

沈薇昏昏沉沉地從睡夢中醒來,已經是中午了,她有些口渴,隨便抓起床頭的一杯冷水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喉嚨里的水聲急迫得像是人已乾涸。

也許睡得過久,身子發軟,腳踩地竟然有種飄飄然的感覺,她拉開厚實的窗帘,陽台上的小鳥似乎未受到驚嚇,還在悠然自得地踱來踱去,沈薇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把臉湊到玻璃上,仔細地觀察著鳥兒的一舉一動。

本是安靜無聲,沈薇嗓間發癢,忍不住輕咳了一聲,那鳥兒便像是受了驚嚇,撲騰著小翅膀慌亂而去。

沈薇有點惱自己,愣是沒了剛才那份閑情。

她緩緩走到梳妝台,拿起梳子,手卻僵直不動,不知為何,眼裡已經有了一股莫名的熱意。

她恨透了這樣的自己。

回來的這些日子,她哪有一天安生過,夢裡總是徘徊著那人的影子,那個在機場如雕塑般佇立的影子。

她恨透了機場,恨透了為何老是夢見他美好無比的樣子。

為什麼失憶的是他,而不是她?

她就這樣一個人對著鏡子失聲痛哭了起來,已經第幾次了,沈薇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身在一條將沉的船,轉眼間便要沉溺於汪洋大海,沒有浮木,看不到邊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海水中掙扎消亡。

她就如剛才那隻慌亂飛去的鳥兒,本是平靜安生,卻被他得再次出現攪弄得再也無法安寧。

手術非常成功,張向北從ICU轉到普通病房的那一天,她沒說聲再見便匆匆離開,張綺羅打電話給她,她坐在候機室里,任由手機的信號燈閃爍不停,直到寂寂無聲再無動靜。

沈薇想起安寧的話,「薇薇啊,我看你就是一隻紙老虎,外表看上去強悍,其實內心比誰都脆弱。」

沈薇衝進洗手間狠狠地洗了把臉,眼睛通紅,因用力過猛而泛紅的皮膚被淚水浸得澀疼,是啊,內心比誰都脆弱,她幾乎要謝謝安寧讓她看清楚了自己,要不然她為何會神經衰弱變成鏡子里這副鬼德性?

當朋友受傷的時候,你可以幫著舔傷口,以為那樣她就會好些。等到自己真的受傷的時候,才發現再怎麼舔舐,傷口也會疼得潰爛,直到疼得麻木,卻結不了痂。

情是苦海,難以上岸。沒有人幫得了,只能自己冰心徹骨地游過去。要不然,就溺死。

其實她本可以瀟洒地說句再見珍重然後再大大方方地消失在那對母子面前的。「沈薇啊沈薇……」她對著鏡子狠狠地罵自己,「你就是一個被人甩了還念念不忘的大白痴,你就是連走人都偷偷摸摸的膽小鬼!人家都記不起你是老幾了,你還屁顛屁顛地老夢見人家,我看不起你!」

鏡子里的她臉紅耳赤的樣子甚為可笑。

對,就是可笑。

這樣可笑的日子一過又是半個月,沈薇覺得自己快要被那反反覆復的夢境折磨到崩潰的邊緣,沈薇開始後悔自己回國照顧張向北的決定,可是這樣的後悔又充斥著矛盾,想想就頭痛欲裂。

可這一切彷彿折騰得還不夠徹底,沈薇收到了張向北的郵件,只簡單的一句,卻讓沈薇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一切都像是場戲劇了。

「薇薇,如果有一天我記起了你,我相信我依然深愛著你,從我生病後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便愛上了你,請相信我的真誠。——張向北。」

沈薇就這樣獃獃地坐在電腦前,坐到了上半夜,卻回不了他一個字,一句話。

欣喜嗎?她等待的難道是這樣,可又偏偏不對。憤怒嗎?可她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出氣的理由。現在寫出這樣一句話的人,對她而言,其實已經面目全非了。

沈薇心中無奈又苦悶,明白過來,再也欺騙不了自己,她仍愛他,愛著那個會在機場默默注視著她離開,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消失不見,卻仍舊佇立原地不忍走去的他。

她也清楚地明白,她愛的是青春里最美好的舊夢。

她曾經以為她不管走多遠,只要一回頭便能看見他站在那裡,風吹不動,雨刮不走,像凝視著世間最珍貴的寶貝般看著她。可這一切只是她以為,他卻早已走失不見。

要知道這個世界太多傷感的事情,皆出自「我以為」三個字。

下半夜,沈薇熬夜的眼睛已經微微發沉,卻還是回覆了遠方那個其實已然是陌生人的他,寥寥數字,卻是反覆斟酌,「我會忘了你,如你一樣,就算這很難。——沈薇。」

合上電腦的那一刻,心頭卻隱隱抽痛起來,「為什麼你我變成如今這樣?」好像那場天長地久的愛是個謊言,或者根本從未存在過。

彼此糾纏,卻始終走回了愛情滋生的前端,成了最重要的陌生人。

沈薇努力地讓自己回到正軌,事實上就連和他分手那段日子她都未曾付諸過這樣的努力,早睡早起,開始鍛煉,工作異常投入。

同事見她面色越來越紅潤,開她玩笑,問她是不是有了男朋友,她毫不拘束地哈哈大笑,「我要是戀愛了,還會堅持加班嗎?」

周末和同事郊遊回來,對鏡自照,充滿活力的自己彷彿又回來了。

沈薇對著鏡子揚起了嘴角,自問:「是不是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個解不開的結,而我們卻總是能假裝忽略?」

哦,因為生活終究是要過下去。

下午她把藤椅從陽台搬到室內,打開音響聽著舒緩的輕音樂,走到很久沒光顧的大書架上開始翻動起來,手指越過阿加莎的偵探系列,往左緩緩移動,一本淺黃色素雅的書進入了視線,沈薇心中突然湧現出一股奇怪的感覺,在醫院裡那些自己糾結謎團的感覺彷彿一下湧入腦海,手下意識地便把這本精心包裝的書抽了出來。

好漂亮的書紙,淺黃色的背景,灑落著淡雅潔白的小雛菊,就這樣拿在手裡,便覺得有種淡淡的清香,這股書紙的香味像是一面時光的鏡子,記憶里的畫面便一下涌至眼前。

那時的她還是個高中生,扎著高高的馬尾辮,留著清秀可愛的齊劉海,穿著一身淺藍裙子的她站在街口一家租書店門口等同學,約好的時間已過去了足足有一刻鐘,她嘟囔著用手捋起因汗濕貼在腦門上的劉海,「以後再也不等她了,老是遲到!」

可她又不能一氣之下就走人,到時候要是說她沒來,她不就成了不守信用的人了嗎?

沈薇想著便進了書屋,想看看書打發下時間,老闆是個面相和藹的老頭,見她一臉是汗地進來,就開起她的玩笑,「小姑娘真是傻啊,站外面那麼久,我這裡有空調都不吹,非要搞得這麼狼狽,跟男朋友約會的吧?」

沈薇覺得老頭子真是多管閑事,也沒回他,反正說了他也不信。

不過也難怪老頭會這麼說,這邊有兩所高中,高中生談戀愛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在書店約會的更是不少,沈薇這麼想著往書店裡走去,便看見一對高中生模樣的情侶在打情罵俏。

沈薇雖然裝著沒看見不在乎,可是耳朵還是忍不住紅了起來,這兩個同學還真是大膽光天化日在這種公共場合就老婆老公的稱呼上了,他們才多大啊,就像老師說的,談戀愛就跟趕著去投胎一樣,都想著早投早享受,還不如忍忍先考上了大學再爆發,省得如今這樣跟地下組織似的偷偷摸摸。

沈薇現在想想都覺得這句話很搞笑,把高中形容得像坐牢,進了大學就像刑滿釋放,想做什麼都沒有問題了。人間要是有伊甸園,便是老師在高考前形容的大學模樣。

她轉過身往前走了走,擦身而過又是一對說說笑笑的情侶,她心中有些煩躁,看了看手錶,再往外張望了下,還是沒到,真不知道這位同學可否有時間觀念,沈薇後悔至極,真不該答應這樣的人出來一起逛街。

她倚靠在書架邊,隨手拿過一本書就翻動了起來,只是她還沒看幾眼,坐在門口的老頭子就喊話道:「小姑娘,這個書架上是收下來的書,只賣不租,10塊錢一本。」

沈薇瞥了一眼,還真是有個木板牌子,上面寫著,「每本10元」。

這些所謂回收的舊書其實都是八九成新的,老頭可能覺得能賣得上價錢吧,沈薇想想書都是不管新舊按重量回收的,這老頭子一本書賣10元八成是故意挑揀看起來很新的在賣,這樣利潤才高嘛。

沈薇心想誰買你的舊書,把手中的那本書塞回原來的位置,本來放完她準備去租書區看看的,剛走了兩步,眼角卻被一抹淡淡的淺黃色的書吸引了過去,她的手忍不住伸向了那本書,抽了出來,立刻便被這本書的包裝紙吸引了,白色的雛菊像是雲朵上開的花,在淺黃色的背景下緩緩浮動,手中撫摸開去觸感非常細膩,書紙特有的淡香味撲鼻而來。心中忍不住喃喃道:「從來沒見過這麼精美的書紙,什麼書值得包得這麼好?」

她打開看,竟然是《格林童話》,心中有些失望,看來包裝這書的人是個細心的媽媽了,小朋友哪裡會有這樣精緻的審美?如今包書的人本就不多了。

可最終她還是買了下來,只是單純喜歡這個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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