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破碎之戀

下了火車,已經有不少車在吆喝著拉人,熟悉的鄉音,家鄉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我恍惚地揉了揉一夜未眠略顯乾澀的眼睛,噢,我到江城了。

我跟隨著人群徑直往廣場走去,一輛計程車正巧停在邊上,我毫不猶豫地招了招手,司機把後備箱打開,我放好行李便上了計程車,關上車門,車開動起來我才恍然發現司機的樣子,戴著一副雷朋鏡,身著一身紅白相間的霹靂裝,看不出來是棉襖還是羽絨服,倒像是烏龜殼,硬邦邦地披在身上,十足八九十年代的弄潮兒,嘴巴里還哼唱著:「女孩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我心想要是辛潮這會兒在,肯定特興奮,指不定得拉著司機窮侃一頓時髦經,最後司機一樂呵,大手一揮連車費都給免了,在北京就發生過這事兒,那司機不過穿了雙帶翅膀的鞋,辛潮的表情就跟見著親爹一樣,一路上和那司機從巴黎時裝周直接聊到了外星人的鎧甲,時髦程度直接跨越地球直衝外太空,那司機跟辛潮就差沒在車裡滴血認親,激動得把車開得東搖西擺,嚇得我在一邊直哆嗦。

也許是一夜未眠加上旅途勞累的緣故,車剛開不久,我就覺得大腦有些缺氧,忙打開窗戶透了口氣,熟悉的家鄉話便湧入耳中,「姑娘別怕,我就是穿得洋氣了點,誰說咱們開出租的就老土?不過我告訴你啊,你還是今天頭一個有膽坐我的車子的人呢。」

我盡量放鬆道:「沒事,時髦還不行,有助於市容市貌。」

「那當然,我這是為新文明建設做貢獻,姑娘,你說是不是?」

司機很能侃,我也跟著配合。

「姑娘,臉色看起來不夠健康啊,火車真不是個好東西,我第一次坐還給弄吐了。」

「您坐火車也吐啊?」

司機的聲音陡地提高,像是打了雞血,「唉,別提有多倒霉了,自從小時候坐個小破船吐了以後,我就不能顛了,騎馬吐了馬一脖子,好傢夥那馬呢還特別矯情,當場就把我給甩下來了,摔得我脖子都快斷了,在醫院裡躺了好幾天才出來,就那敞篷車,不是,我指的是拖拉機,我跟我同學一起吊人家拖拉機車尾想省走路的勁,結果我一邊吊一邊吐,那拖拉機還超速,風也特別大,把我吐出來的東西全刮到我同學臉上去了,結果我同學氣得一腳把我踹了下去,幸好我命大,那次沒怎麼傷著,我跟那個不仗義的同學也絕交了。」

「不是您那同學不仗義,要怪就怪那股妖風。」

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我一眼,咧大著嘴巴笑道:「那也是,可他也不能把我給踹下去啊,太絕情了吧,是不是?好歹大家也是同學,不過就當吃了幾口嗖水嘛,也不能惡向膽邊生,向無助的同學痛下殺手吧!不是,你怎麼不好奇我這麼愛暈怎麼幹上司機這行當的啊?」

「挑戰極限唄。」

「錯,我就是不暈轎車,越貴的我越不暈。」

我知道司機是在耍嘴皮子逗樂,雙方都沒當真,我也樂得跟著演,「暈車還得看對象,您這真是奇了怪了。」

司機咯咯地笑,「我呢這是嫌貧愛富,沒看出來啊,給我一輛法拉利敞篷車,我就是對著馬糞都吐不出來。」

就這樣一路閑聊著,路況有些堵,車緩緩地停了下來,司機打開廣播,交通廣播里男女主持人正熱聊著。

「再過兩個多月,綠蘭村那塊兒該火了吧,聽說那裡最漂亮的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喲,那叫一個綠油油黃燦燦,據說很多外地的驢友都往那兒去。」

男主持人誇張地回應:「喲嘿,說得這麼好,過段時間我也帶上全家老小去一趟,這春天裡,誰不愛個花兒草兒的。」

「那可不是,最近熱線諮詢路線的人也多,有人說,法國有普羅旺斯,咱們中國這兒就有個綠蘭村!」

男主持人北方口音比較重,「這才哪兒跟哪兒啊,這麼早就有人諮詢了啊,年還沒過呢,看來現在大傢伙都特愛享受生活,不錯不錯。」

「現在幹什麼事情都得趁早準備。」

女主持人話音剛落,司機就嘿嘿笑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嘮嗑道:「這兩人真沒見過世面,跟沒見過油菜花似的,你說說現在的人,以前舊時候遍地油菜花也沒見怎麼著,怎麼現在就一個個跟寶貝似的,就吹吧,使勁兒吹!」

我低著頭,沒接話。

綠蘭村,那裡算是我的第二故鄉了。我雖然生在城市裡,可卻長在那個美麗的小村莊里,在外婆唱的童謠聲中長大。

那裡有我最美好的回憶。

關於童年。

關於外婆。

也關於他。

車窗外的風吹在臉上冷颼颼,也吹得我無比清醒,沒有了未眠的疲倦,只是嘴唇乾裂得難受,我在心中默念著家鄉的名字,綠蘭村。很多年前的這個時候,可能是我青春記憶里最美麗的時光,只因為他。

前方的車輛終於通順起來,司機開心地吹了下口哨,「終於能動了。」

我看著車道在眼前移動得來越快,彷彿把我拉回了那個春日的下午,我坐在綠皮的公交車上,當時的我身著一件淺綠色的毛衣,白色的長裙,不長的頭髮隨意地扎了起來,在最後面的位置靠窗而坐,畫架放在腳邊,拉開窗戶,記憶里那天雖是春日,太陽卻極暖,臉上微微發熱,任由風吹在臉上,吹亂了耳邊的髮絲。

那時的綠蘭村遠沒有現在這樣聲名遠播,通往那裡的公交車不多,上來的人也很少,鼻息間縈繞著風的氣息,還有淡淡的塵土和陽光的味道,因為緊張的學業,已經太久沒有回來了。

也許是身心太過舒服,眼皮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合上了。

陽光下,感覺眼皮閉上,透亮的紅,而不是黑夜閉眼後無盡的黑。

彷彿做了場夢,在一個熙熙攘攘的街道,我緩步行走著,渾身暖和異常。

直到我被一陣嘈雜聲驚醒,才直覺地把頭從窗戶邊緩緩直了起來,朦朧地看著前方,好像上來了一群人,手中拿著包,還有婦女後背背著孩子。大家都坐好,本是寂寥的車廂里,彷彿一下熱鬧起來。

因為路面不平,車有些顛簸,我本是想把自己的畫架再往裡擺擺,餘光卻瞥到了一個身著白色毛線外套的少年。

那一刻我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

我以為自己仍在午後的夢中,可揉著眼睛卻分明地感覺眼前這個世界的真實,只是不敢置信地緩緩側過頭去,風吹動著他額前的髮絲,在陽光里微微閃動著淡淡的光,白色的耳機線隨著車的顛簸緩緩地晃動著,他本是低著頭看著手中的一本書,卻回過神來。

那雙黑亮的眼睛在陽光下像是透明,微轉過臉,看著我,拿下耳機,開口,「好巧。」

我點頭,忙又搖了搖頭,耳朵有些發熱,「我剛才在睡覺,沒看見你上車。」

他主動問:「你去哪裡?」

「綠蘭村,你呢?」

「我也是。」

他平靜地回道。

那三個字「我也是」讓我的心一下快樂地旋轉起來,彷彿置身於長長的白色甬道上歡快地舞動著腳步,四周滿是鮮花綠葉,鳥語蟲鳴,陽光從縫隙中照下來,像是無數粒金沙緩緩向我溢流而來。

陽光下他白凈的臉孔在淺色的毛衣襯托下,顯得他的存在是那樣的不真實。

他戴上耳機前問我:「你想聽歌嗎?」

我恍然如夢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坐了過來,淡淡的薄荷味便在我的鼻息間微微縈繞,我拿起他手中的耳機,聽著裡面一個空靈女聲唱著陌生而又動聽的鄉村歌謠。

記憶里,風靜靜地在耳邊吹動著,暖黃色的陽光灑在臉上,緩慢的曲調在低低吟唱,那是個春風沉醉的午後,就連呼吸的空氣,都是微甜的。

我們彼此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終點,下車。

我早已知足。

就這樣安靜地近距離地坐著,什麼也不說,只是共同聽一首歌,已足夠美好。

我不指望這輛車能永遠開下去,不要停歇。因為知道,只要這一下下就好。

下車後,我先去外婆家。

他說,他去一個親戚家。

然後我們揮手說再見。

從外婆家出來,我背著畫架決定去油菜地里寫生,只為了畫出一幅生機勃勃的春日景色。

老師說,畫不在美麗,而在於,是否有生命力。

我抱著這樣的心態前來作畫。

只是沒想到,遠遠地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手中拿著一個相機,旁邊還站著一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孩子。

那個男孩子叫陳齊,想必是江子墨所說的親戚家的孩子吧。

陳齊個性很是開朗,話也多,三兩句便從他口中得知,原來江子墨家的王阿姨便是他的媽媽,從小看著江子墨長大的。

陳齊的外表,最明顯的特徵就是那張圓圓的臉了,個子小小的,第一眼給我的感覺像極了魯迅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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