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漕渠魅影 第八章 無頭屍引發私鹽案

後門前,里長率領幾名甲丁高舉燈籠火把,押著身背大口袋的店夥計走進門來,店夥計渾身顫抖面無人色。

院中幾間客房的門都打開了,曾泰、狄春、張環、李朗等人走了出來。

里長來到曾泰面前大聲道:「還真讓那位老先生說著了。小的率人在河口店後門等了不到半個時辰,這廝就背著個大口袋溜了出來。小的上前盤問,剛問了兩句,這廝扭身就跑,被小的們擒住,押到這裡!」

曾泰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他輕輕拍了拍里長的肩膀道:「做得好。」

話音未落,狄公和張伸從外堂走進院中。張伸一見眼前的情形,登時臉如死灰。對面的店夥計膽怯地看了一眼道:「掌,掌柜的……」

張伸一聲哀嘆,閉上了雙眼。

狄公看了張伸一眼,冷笑一聲,對里長道:「將口袋打開!」

里長一揮手,兩名甲丁上前將口袋打開。口袋中赫然裝著一具無頭屍身。

張伸渾身顫抖,緩緩跪在了地上。

狄公對里長道:「死者的頭顱帶來了嗎?」

里長點了點頭:「帶來了。」

狄公道:「驗明屍身。」

里長從一名甲丁手裡接過人頭,安放在無頭屍體的脖頸上,果然嚴絲合縫。

狄公的目光望向了張伸:「怎麼樣,現在你還有何話說?」

張伸戰戰兢兢抬起頭道:「是,是我殺了他。」

里長上前一步指著他道:「真的是你!方才這位老先生對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呢。張伸,你在河口鎮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張伸哀嘆著,癱倒在地。

里長對狄公道:「老先生,我真是服了,您怎麼就知道兇手是他呢?」

狄公笑了笑道:「其實很簡單。首先,我排除了殺人兇手是鞏生或馮屠戶這兩種可能。」

曾泰道:「先生,您是通過什麼排除了這二人的殺人嫌疑的呢?」

狄公道:「首先,如果是鞏生殺人,無外乎兩種狀況。第一種,他在自己家中殺了死者。如果事情是這樣,他只需要就地將屍身掩埋也就是了,有什麼必要抱著死者的頭顱跑到街上來呢?第二種狀況是,鞏生在外面殺了人,那麼,他只須將死者棄屍街道,又何必多此一舉地割下死者的頭顱?更有甚者,竟抱著這顆鮮血淋漓的人頭在街道上緩步徐行,見到里長和甲丁後,非但不思逃走,反而迎上前來?這一切完全不合邏輯,也不是正常人應有的思維。」

曾泰點了點頭道:「不錯。」

狄公道:「再有,鞏生是空著雙手到馮屠戶店中買豬頭的,這一點得到了馮屠戶的證實。而里長發現鞏生懷抱人頭在街上行走,距離鞏生從馮屠的店中出來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這麼短的時間內,鞏生是不可能在半途中殺死一人,又將此人的頭顱割下的。而且,鞏生的家距馮屠戶的肉店很遠,一盞茶的功夫不可能回到家中放下豬頭,換上一顆人頭再跑到街上來,這樣做既沒有足夠的時間,也沒有任何意義。但為了保險起鑒,我還是讓里長率人到鞏生家中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死者的無頭屍身,事實證明了我的判斷,在鞏生家中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於是,我斷定鞏生不是兇手。」

曾泰點了點頭。

里長長吁一口氣道:「好傢夥。我說老先生,不瞞您說,您說的這些,我是一點兒也沒想到。要說您這腦子,可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狄公笑道:「至於對馮屠戶的判斷就更簡單了。如果那顆淌血的人頭是他遞給鞏生的,那麼肉店櫃檯下的地面上一定會滴有血跡。然而我們細查之下發現,馮屠戶的店門前沒有任何染血之處,此乃其一。其二,死者頭顱的脖頸處傷痕纍纍,這就證明兇手在割下死者頭顱時,一定很費了一些力氣,至少砍了十幾刀,才將頭顱斬下。而大家都知道,對於一個整日殺豬宰牛,剝骨剔肉的屠戶來講,斬下人頭並不比斬下豬頭和牛頭來得費事,只需用擺放在肉案上鋒銳無比的厚背砍刀用力一劈便可了事,他又何至於連斬十幾刀才將死者的頭顱割下呢?難道是因為他殺人後心情緊張,下手時才會拖泥帶水?」狄公喘了口氣,接著道,「於是我想到,如果兇手真的是馮屠戶,那麼他店中的那些刀具一定會告訴我些什麼。因為一把在脖頸上連斬十幾下的鋼刀,其刀鋒之處,一定是卷了刃的。於是,我在馮屠店中仔細地檢查了所有刀具,發現這些刀具不但擺放得很整齊,而且每一把都非常鋒利。而狄春等人在其家中也沒有找到任何其他兇器,當然也沒有發現打鬥的痕迹。」

曾泰道:「不錯,我們仔細檢查了馮屠戶家,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狄公點了點頭道:「此時,我又想到了鞏生。他一定是在驚慌之下遺漏了什麼細節。果然,鞏生對我說起,在抱著豬頭回家的路上,從一條小巷中躥出了一個人,二人相撞倒地,鞏生的豬頭也滾落在旁,當鞏生再次拾起豬頭往家走時,那原本包在荷葉中的豬頭便已變成了人頭。於是,我讓鞏生引我前赴小巷口勘察,果然發現了很多處血跡,由此,馮屠戶的殺人嫌疑便被徹底排除了。」

曾泰點了點頭:「是這樣。」

里長道:「老先生,我還是不明白,那人頭究竟是怎樣跑到鞏生手裡去的?」

狄公道:「當我勘察了下小巷之後,便做出了一個假設。當時街上一片漆黑,鞏生抱著豬頭正走著,這時一個人也抱著一個荷葉包從前面的小巷口躥了出來,正與鞏生撞了個滿懷。二人幾乎同時摔倒在地。鞏生手裡的荷葉包滾落到那人身旁,而那人懷抱的荷包也飛了出去,滾到了鞏生身旁。那人慌慌張張跳起身來,抓起身旁的荷葉包急忙跑了,卻沒有也不敢打開看看是不是拿錯了。而鞏生也就撿起了地上的那個。」說著,他的目光望向了店夥計道,「我說得不錯吧?」

店夥計看了看張伸,哆嗦著點了點頭道:「沒,沒錯。我跑到運河邊,把荷葉包打開來一看,裡面竟然是個豬頭。」

張伸看著他惡恨恨地道:「沒用的東西,事情壞就壞在你身上!」

里長望著夥計驚訝地道:「在巷口撞倒鞏生的就是他!」

狄公道:「正是。這算是個真正的巧合,也可以算得上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

曾泰道:「先生,您怎麼會想到殺人兇手是這河口店的主僕二人呢?」

狄公道:「得出以上結論後,我判定兇手一定就是那個撞倒鞏生,錯拿荷葉包的人。可這個人會是誰呢?如果我們從此人的身份入手,會遇到很大的困難。因為鞏生沒有看清他的臉,而且,當時街道上也沒有任何人看到此事。於是,我想到了從死者的身份進行推論。還記得吧?我在小巷口曾經問過里長,鞏生的家裡是否有什麼可疑的東西,答案是否定的。並且里長很肯定地對我說,死者是外地人。」

里長道:「不錯。」

狄公道:「你們想一想,一個外地人來到河口鎮,不外乎兩種情形,第一種,他是來投親靠友的;第二種,他途經此地住上幾天便要離去。」

里長點了點頭道:「是啊。」

狄公道:「如果死者是前來投親靠友,那麼他勢必會住在親友家中。如果殺人兇手是死者的親友,在自己家裡將死者謀害,那麼,他完全可以將死者的屍身就地掩埋,或等到夜深人靜時,將屍體拉到附近某處荒地埋掉,又有什麼必要大費周章,斬下死者的頭顱?又有什麼必要抱著頭顱在街道上飛奔呢?」

曾泰緩緩點了點頭:「與您方才排除鞏生殺人的情形相同。如果死者是在外面遇害,那兇手只要棄屍街鎮即可,更不必割下頭顱。」

狄公道:「完全正確。於是,我想到了第二種情形,死者是途經此地,住上一兩天便要離開。那麼,他會到哪裡投宿呢?」

曾泰恍然大悟道:「客店!」

狄公道:「不錯。而河口鎮上只有一家客店,就是這個河口店。」

里長也明白了:「哦,我說您是怎麼想到的,原來是這樣!」

狄公道:「還有,我想到了傍晚時分,我們來到客店投宿時店老闆張伸反常的表現。我們幾人連連敲門,卻無人答應。後來還是我們聽見裡面有動靜,店老闆覺得無法隱瞞了,才勉強開了門。而且,他當時神色有些慌張。

「想到這些,我立刻感到事情不同尋常。於是,細細地回思了當時的情形,有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就是在靠牆角的櫃檯上,除了放著算盤、賬本,還有一摞荷葉。

「鞏生的豬頭是用荷葉包裹,而兇手懷抱的死者人頭也是用荷葉包裹,這才致使二人錯拿了對方的東西。而無獨有偶,在河口店的櫃檯上也放著一摞荷葉。這不能不令人起疑,於是我聯想到了進店時,張伸神色驚慌的樣子,以致於竟將中衣反穿……

「當我仔細地回憶了這一切,經過反覆推理,便得出了一個結論。那位死者來到河口店投宿,張伸見財起意,夥同店夥計二人將其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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