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血色江州 第三章 狄公領旨查察侯府

夜,狄府正堂上,狄公正與刺使溫開分析黃文越、葛斌兩宗命案的涉嫌人。狄公聽了溫開說出參與悅來客棧會面的其他三人的姓名,猛地抬起頭來:「馮萬春、張賢拱、吳順!」

溫開道:「正是。馮萬春是江州長史,張賢拱和吳順分別是江州法曹和銀曹。剛才僚屬們在秘檔中查到,這三人也是十年前黃國公案後由布衣直躍為七品官秩,與葛斌、黃文越的情形完全一樣。」

狄公道:「看來,悅來客棧中另外三人就是他們!」

溫開道:「這一點已可以肯定。」

狄公道:「溫開,你立刻傳令五平縣令林永忠,發動縣中所有衙捕,遍查全城所有旅店、客棧,一定要找到他們!」

溫開道:「是!」說著,他轉身奔出門去。

狄公深深吸了口氣,看了看李元芳,輕聲道:「這三個人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

此時,江邊埠頭,幾盞漁火在風中搖曳,江水拍擊著崖岸,埠頭旁停靠著七八條漁船。靜夜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蹄聲,兩騎馬飛奔而至,馬上乘客正是張賢拱和吳順。二人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埠頭旁高聲問道:「有使夜船的嗎?」

中間一條漁船上傳來了一個聲音:「去哪兒呀?」

張賢拱道:「江州。」

一個頭戴斗笠的漁父從艙內鑽出來,走到甲板上問道:「明早走行不行?」

張賢拱道:「有急事,必須連夜返回,請大哥莫嫌勞頓。」

漁夫想了想道:「紋銀十兩。」

張賢拱笑了,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扔了過去:「川資奉上!」

漁父接過,仔細看了看,而後道:「二位客官,請上船吧!」說著,將跳板搭到埠頭上。張賢拱、吳順順跳板走上船去。漁父收起跳板,撐動漁船,駛入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張賢拱和吳順坐在艙里的小桌旁,邊飲茶邊低聲說著話。忽然,船尾的搖櫓聲停止了,張賢拱抬起頭問:「這船怎麼停了?」吳順高聲問道:「船家,為何停船?」沒有回答。張賢拱看了一眼吳順,說道:「我去看看。」說著,他站起身,向艙外走去。

甲板上,一個黑影提著一柄鐵錐,走動著。張賢拱從船艙內走出來,喊道:「船家,船家!」船尾沒有人。張賢拱愣住了。背後,黑斗篷高高舉起鐵錐。張賢拱覺得事有蹊蹺,顫抖著轉過身,黑斗篷的鐵錐已經重重地落了下來,「砰」的一聲巨響,鮮血噴射而出,張賢拱的屍體摔倒在甲板上。

吳順聽到聲音,站起來,伸手抄起船內的一條短棍向船尾走去。又是「砰」的一聲巨響,鐵錐從天而降,船篷四散碎裂,迸飛出去。吳順一動不動,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鮮血從後腦緩緩淌下,接著,屍體重重倒地。

船尾人影一閃,那位撐船的漁父站起來,摘下頭戴的斗笠,正是張義。他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在他對面的黑斗篷慢慢轉過身去,人們無法看清他的面目。

狄府正堂上只剩下了狄公一人,他邊踱步邊沉思著。李元芳推門進來,狄公抬起頭來:「元芳啊,這麼晚了還沒休息呀。」

李元芳道:「睡不著啊。」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還在想這件案子?」

元芳點了點頭:「是啊。大人,自打我跟隨在您的身邊,多少年來風風雨雨,見過的大案小案不計其數,可這一次的五平案卻令我第一次感到有些困惑。」

狄公道:「哦,說來聽聽。」

元芳道:「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樁案子,令人感到非常彆扭。」

狄公笑了:「彆扭?這個詞用得有些意思,嗯,說來聽聽。」

李元芳深吸一口氣道:「在這之前,不管是幽州使團案、湖州蜜蜂案、洛陽無頭將軍案,還是兩年前的崇州『蛇靈』案,每一樁每一件都是蹊蹺詭異,極盡複雜變幻之能事。然而我卻從沒有產生過困惑,因為,我知道自己要對付的是兇狠的敵人,而不是……」

狄公抬起頭來:「不是什麼?」

李元芳長嘆一聲道:「自從五平案發後,我時時感受到一種不平。那些本應使人同情的受害者,現在卻一個個都是陰險歹毒、強兇殘暴的惡棍。從死在江州的黃文越,到五平身亡的葛斌,這些人都是罪惡累累的無恥小人。這麼說吧,如果我不是朝廷的將軍,而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豪俠,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下手將這些惡賊除掉!」

狄公嘆了口氣,徐徐點了點頭。李元芳苦笑道:「我真不知道,是非在這裡到底代表了什麼。正義用在這些人的身上是不是被徹底歪曲了?」

狄公道:「我能夠理解你的感受,也能夠感覺到你的表現。在『蛇靈』大案中推理如神、獨闖蛇穴的李將軍在這樁案子里卻很少發表意見。」

李元芳輕嘆一聲,點了點頭。狄公道:「元芳啊,我有一種隱隱的感覺,這樁案子破獲出來,恐怕會令你我都大吃一驚。」

元芳一愣:「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狄公道:「不要覺得這是樁小案,可內中的曲直情由,卻並不比我以往破獲的那些大案簡單。千萬不要以為我們已經接近了真相。就目前的情形來看,我們所知的,連皮毛都談不上啊!」

元芳茫然:「大人,此案不是已經很清晰了嗎,黃國公的後人為報家仇殺死了那些構陷無辜的惡賊。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夠解釋葛斌和黃文越之死?」

狄公搖搖頭:「元芳啊,你被情緒所左右,判斷已經出現了偏差。」

元芳一愣。狄公笑了笑:「我可以這樣說,小小的五平縣城中,集合了多股勢力。」

李元芳吃驚地道:「多股勢力?」

狄公點頭:「是呀,雖然目前我還說不清這些勢力都代表著哪一方,但是,我已經從幾天的案發之中清楚地感受到了這一點。錦娘、神秘的刺客、薛青麟以及那幾位江州的大吏,每個人身後都隱藏著巨大的秘密。而且,我敢斷言,這秘密絕不是那些官檔中所記載的。那些都是如浮雲一般的往事啊。」

李元芳愕然,深深地吸了口氣。

清晨,晨曦微露,江畔埠頭前圍滿了看熱鬧的漁人,大家嘰嘰喳喳議論不停。一條漁船橫斜在水中,船頭甲板上染滿了血跡。五平縣衙的衙役、捕快已將埠頭團團包圍,縣令林永忠神情嚴峻地望著地上橫卧著的張賢拱和吳順的屍體。

猛地,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傳來衙役高聲喝喊:「讓開!讓開!」圍觀的漁人們兩下分開,讓出了一條路。林永忠抬起頭來,只見遠處狄公、溫開、李元芳縱馬飛馳而來,他趕忙迎上前去。狄公三人翻身下馬,快步走來:「林縣令,怎麼回事?」

林永忠道:「今晨接到江邊漁民報案,在江中發現一條無主的漁船,船上有兩具屍體。」

狄公道:「哦?屍體呢?」

林永忠一指埠頭:「就在那兒。」

狄公三人快步走到屍身旁。溫開驀地一聲驚叫:「張賢拱、吳順!」

狄公一驚:「是他們?」

溫開點頭:「正是,先生,這二人便是江州法曹張賢拱和銀曹吳順!」

狄公蹲下身仔細地驗看屍體:兩具死屍的腦後裂開了一個大洞,血跡已經凝固。狄公道:「與黃文越、葛斌一樣,被鐵錐砸碎後腦而亡。看來那個神秘的黑斗篷再一次出手了!」

溫開顫聲道:「江州刺史府下的司馬、法曹、銀曹竟都在五平被殺,這、這讓學生怎麼向吏部交代!」

林永忠長嘆一聲道:「刺史大人,真想不到,卑職到任僅僅三天,就接連發生了三起如此惡性的兇案,而且死者都是州衙大吏!看來,卑職這個五平縣令算是做到頭了。」

狄公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道:「林縣令,現場是怎麼樣的?」

林永忠道:「啊,兩具屍身,一在船頭,一在船尾,船篷爆裂,想來是為兇手擊碎。您看,船就在那兒。」

說著,他伸手一指,狄公的目光向埠頭旁一條橫斜著的漁船望去,果然如林永忠所說。狄公道:「走,到船上看一看。」說著,他快步向埠頭走去。

狄公在李元芳的攙扶下走上船來。船頭的甲板上染滿了血跡,埠頭上的林永忠道:「死者吳順就躺在此處!」

狄公點頭,一雙鷹眼四下搜尋著。船頭甲板上斑駁的血跡中,一雙血腳印跳入眼帘。狄公趕忙蹲下,仔細地看著。腳印面向船尾,混在血跡當中,不細看很難發現。李元芳輕聲道:「這應該是兇手的腳印。」

狄公點了點頭,順著腳印的朝向朝前望去;良久,他慢慢站起來,向船艙內走去。船艙的頂棚已經碎裂,艙內翻倒的小桌旁,又是一隻血腳印。狄公一愣,靜靜地看著。這腳印從船艙一直延伸至船尾,狄公順著腳印向船尾走去。船尾的甲板上血跡模糊,腳印至此而止。

狄公直起身來,靜靜地思索著,半晌才道:「兇手是兩個人。」

李元芳一愣:「哦?」

狄公道:「你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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