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節 陪你到世界終結

翌日早晨,麥芒正埋頭抄作業,來自身旁的陽光突然被擋去大半,一抬頭,看見男生的希臘側面,下一秒,轉過來朝向自己的面孔已經變成了笑臉。

「家裡的事解決了嗎?」小姑娘急不可待發問。

「嗯。拜你所賜。我媽還特別問了你的名字,說你很直率可愛。話說回來,你怎麼知道我借住在丁零家?」

「像你這種人渣,除了我和一一之外哪還找得到不出賣你的朋友。但一一的媽媽很嚴厲,她又不可能讓男生住她家,這種時候只可能求助丁零了吧。」

「雖然事實如此,但一連串的推論都建立在『我是人渣』的前提上,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男生邊笑邊垂下眼瞼,想起被喚作「人渣」的緣由,起身走向衛葳的座位,敲敲桌面引起她的注意。

女生仰起臉。

「不好意思,那天在街上沒法向你解釋。」

「算了,非常情況,再說你也沒義務向我解釋。倒是你媽媽,好像誤解我是你女友了,來找我要人呢。」

男生沒有回答,只是笑笑。

「我們……已經分手了對吧?」捕捉到男生瞬間微怔的神情,女生不禁自嘲地笑起來,「雖然現在說起來有點可笑,不過還是想確認一下。」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窘迫。

「你想分?」

「什麼?」女生一愣。

男生臉上浮現出狡黠的戲謔表情:「想甩了我?」

「哈啊?」徹底失去反應能力了。

好在男生還算人道:「開個玩笑。不過,我想跟你說的是,有時候,重要性是需要距離來確認的,離得遠反而讓我發現了一些想要守護的東西……」

「東西?」

「……你願意做回我女朋友么?」正色道。

與男生忽然嚴肅的神色相對比,此後的幾秒,女生臉上漸漸展露出笑容:「嗯,這次的告白沒有上次浪漫啊。」

「但這次是真心的。」

「誰知道呢?萬一很快又變心了怎麼辦?」

「別人未必,但你總會有辦法的。」

衛葳想了想,歪過頭,表情天真得有點邪門:「我覺得你很幸福,你可以選擇美女A或美女B,我卻只能選擇用鋼鋸或不鏽鋼鋸砍你。」

「這句話的原版應該是『你可以選擇愛我不愛我,我卻只能選擇愛你或更愛你』吧?怎麼被你改得這麼驚悚血腥!我好不容易擺脫家暴陰影,你不能恐嚇我啊!」

有時候,重要性需要通過距離來確認。

有時候,我也想求證一份感情是否經得起時空的考驗。

一年365個日夜,兩地14500公里的距離。

強烈地想要說服自己,這些都不會成為阻礙。潛意識中卻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在所剩無幾的能夠共同經歷的日子裡,盡一切所能去緊握幸福快樂,去為他分憂,去感受他的感受,心態猶如把每個明天視為世界末日。

芷卉忐忑不安的同時,井原自始至終放心不下的卻只有麥芒,對女友的牽掛隻字不提,未免讓人有點失落。

「麥芒媽媽的案子,如果你這麼擔心,不如在出國前直接主動去面對,約高警官見個面,聽聽他的說法。我是這麼想的。」

男生抬眼看面前的女生:「不知為什麼,最近覺得你有往成熟懂事方向發展的趨勢。」

「我本來就很成熟懂事,因為倒霉地遇見你才變得神經兮兮。以前和任何男生相處都能保持清醒,唯獨你例外,強制命令自己做正事,但根本沒心思,所有方法都試過了,我上課,上醫院,上美容院,看帥哥,找人吵架,都沒心思。更要命的是我覺得你處於清醒狀態,陷入混亂的人只有我一個,所以才會經常暴走。」

「那是因為我混亂的階段比你早,大概在高三剛開學時。」因為想再見她一面,所以轉了班,因為想討她歡喜,所以主動要求做團支書,毫無邏輯毫無原則,突然亂了方寸。男生想到這裡不禁會心笑笑,「為什麼最近總被你引導著追憶懷舊?」

單純地想和你在一起,世界裡只有關於我們倆的未來與過去,就這樣如童話般美好下去,可為了什麼卻終於不能。

現實世界過於喧囂,充滿世俗的荊棘,從你我相遇的第一天,所謂的少年心氣與少女情懷就沒有生長的可能性,相聚與分離被某些讓人心無法平和的東西左右,過去是成績、排名、升學率,如今是績點、職位、獎學金,再往後,當所有人都以權力家境來作為般配不般配的衡量標準,還有誰能夠保持一份天真?

和高警官約定的,依然是上次那家咖啡廳。沒等井原開口,高警官便主動開門見山:「我已經放棄了這個案子。」

井原微怔。

警官瞥他一眼,繼續說下去:「水果刀上留有毒販指紋,兩瓶罐裝啤酒,其中留有受害者DNA、指紋和毒販指紋的那瓶有迷幻藥成分,只留有嫌疑人DNA和指紋的那瓶沒有。當年我認為是嫌疑人下藥後將其殺害,因此沒有自衛傷口。再加上鄰居提供的『曾發生過多次暴力』的證詞,基本已經鎖定了身為受害者『男友』的犯罪嫌疑人,實施抓捕行動時,在嫌疑人家搜出了血衣,對此他無法解釋,同樣無法解釋他當日的行蹤,堅稱自己整天都在家睡覺,無法提供不在場證明。但是審訊的第二天,他就頂不住壓力認罪,我們就結案了。當時因為『兇手』很快落網,沒仔細檢查過是否存在抗凝血劑,究竟血衣上的血液是不是案發當時留下的,事隔七年,已經不得而知了。」

在警官敘述案情的過程中,井原始終置身事外,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波動,使對方無法從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高警官故意停了兩分鐘,喝喝飲料,看看窗外,才無奈地繼續下去:「通過詢問麥芒和她叔叔,我得知了麥芒家的一些情況,從側面了解到一個單身母親走投無路的困境。」說著目光又定格在井原的臉上。

男生終於面露倦色嘆口氣。

「麥芒的爸爸在世時,她叔叔買房投資有多餘的房子,給她家住,讓她父親寫了借條。誰知房產商一房多賣,另一戶辦了房產證,叔叔虧掉了,這時她父親受工傷死亡,叔叔突然拿著借條找她媽媽還錢。麥芒和媽媽被趕出房子,又無法償還債務。租在貧民窟。我父母都是普通知識分子,也沒有很多積蓄,幾乎傾囊相助,替麥芒媽媽還了錢。但是麥芒媽媽不忍心總是麻煩姐姐姐夫,她又養不活麥芒。後來護士的工作也失去了,在拉麵店打工,那個毒販總是以他男友自居找她麻煩,還經常醉酒打她。」

「其實你是唯一的知情者吧,關於你姨媽的死因。」高警官索性拋出了觀點。

男生平靜地略一點頭:「嗯。」

「……所以才會這麼強烈地排斥重新開案,抵觸通過催眠進行案情回憶,是怕在潛意識狀態下泄露了自己知道案情真相吧。但是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你怎麼推理得知你姨媽是自殺偽裝成他殺騙保?」

「我那種年紀哪兒知道推理,最簡單的原因是案發前我無意中親眼見過姨媽用注射器抽取自己的血液。」

案情中無法解釋的最後一塊拼圖也找到了。高警官半開玩笑地問:「你就不怕我帶了錄音筆嗎?」

男生的眼中沒有閃過一絲動搖:「錄音證據若沒有其他證據作證,那麼這證據的證明力是有所欠缺的。更何況,你不能證明我剛才的話不是在被催眠情況下說出的,因此也完全無法作為證據。」

警官愣了半秒,最終信服地點點頭。

不是逃避,也不是走投無路。

不是他殺,也不是自殺,是想讓麥芒幸福成長的決心殺死了媽媽。因此決不能讓麥芒知道真相。

不能力挽狂瀾,不能改變已發生的悲劇,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

陪你到世界終結。

井原走出店門,街道被盛夏的陽光映得晃眼,過了馬路,他牽過笑吟吟等待著的芷卉的手:「如果沒有你,我也無法擺脫這個秘密帶來的沉重負荷,所以,謝謝。」

「所以……我一直想問的是,如果我和麥芒同時落水,你只能救一個,會選誰呢?」

「救你。麥芒她們陽明中學全體學生要求游泳測試合格。」

「啊啊啊啊冰箱!能不能不要現實感這麼強烈!我也不是不會游泳的嘛!你就不能假設一個極端的場景?比如颱風天洪水高漲的……」話說半截戛然而止,目光相接,果然井原也同自己一樣想起了夏新旬。

沉默倏然降臨。

過了十餘秒,芷卉才喃喃低語:「不知最近溪川過得怎麼樣,在演藝界出道,成了國民偶像,電視上看起來風光無限好。」

「電視上看起來沒有同組合的另一個女生那麼存在感強烈,讓人有點擔心。」

「一定沒問題,她是柳溪川嘛。」

「欸?感覺你倆時不時鬧鬧小彆扭,現在怎麼對她這麼有信心了?」

「彆扭偶爾要鬧,但信心么,也總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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