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節 我想哥哥

祁寒放學後做完值日走出校門,同年級別班的幾個女孩像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跟他打招呼,然後你一言我一語地,「頭髮剪短了嗎?額發還是長點好啊。」「我覺得這樣就不錯。髮蠟少點就好了。」……相互之間出現了小分歧。

「和衛葳又分了?」終於有人提出關鍵問題。

「欸?」祁寒這時才突然發覺自己把衛葳徹底忘了,有點頭疼地拍過腦袋,「啊,沒有……你們看見她了嗎?」

女生們不知是在嘲笑祁寒又犯暈還是嘲笑衛葳也有今天,比平常更為興奮:「又忘了嗎?祁寒你真是越來越過分啦,怪不得剛才看見衛葳黑著臉一個人回家啊。」

「你也太不應該了。」雖然這麼說,可女生們的語氣中卻沒有半分責怪。

衛葳會黑著臉的原因大概不止「一個人回家」,應該是回家之前就生了氣。被設計做值日的人明明是麥芒,最後代勞的人卻是祁寒。

男生此刻心裡給衛葳的歉疚和給自己的委屈,在下一秒躍過一群女生的腦袋看見麥芒時,全部轉化為給她量身定做的牽掛。

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麥芒正和一個中年男子站在一起說話。準確地說,是那個男人在喋喋不休,而麥芒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像根豆芽。

祁寒一秒也沒有遲疑,沖那個方向喊道:「麥芒!你是不是忘交作業啦?朱老師找你半天了。」

跟祁寒說笑著的幾個女孩同時朝麥芒的方向望去:「哦,羽毛球隊的新人吶?」

麥芒一臉懵懂地轉過頭看向祁寒,對那個男人說了句什麼,就進了校門。沒過多久,祁寒找了個忘帶東西的借口把跟著他的女孩們打發走,也回了學校。

等在教學樓入口處的是麥芒毫無保留的笑臉:「騙起人來爐火純青面不改色,真不簡單哪你。」

「那還不是被你識破了。」

「因為我們班又沒有姓朱的老師。」

「我覺得你很不願和那個人說話。」

「他是我叔叔。」

「親叔叔?」

「還有不親的叔叔?」

「哦。」原來是錯覺,「不好意思哈,」男生撓了撓頭,「我搞錯了,以為是糾纏你的什麼流氓大叔。」

「沒有搞錯,他本來就是壞叔叔,要不是他的話,媽媽可能不會死吧。」閑聊時已經走到了小賣部跟前,「你吃嗎?」麥芒點著店裡的關東煮問男生,沒等回答就沖店主說,「要這個這個和這個,每樣來兩串。」

「還真是自作主張啊,完全不管人接不接收就硬塞過來。」祁寒無奈地笑著,接過杯裝的關東煮,「自作主張把那麼沉重的身世告訴別人,對別人也是負擔啊,不過幸好你是這樣的性格……」

「欸?負擔?」麥芒眨巴眨巴眼睛。

「分享了重要的秘密,不管是悲傷還是快樂的事都相伴經歷,人與人最深刻的羈絆就是如此吧。不過……對你這種毫無戒備心的小孩子來說似乎不是哦,那麼重要的事,隨隨便便就告訴我了。」

「我沒有隨隨便便。」

「嚴格地說,我們真正認識還不到一個月吧?」

「但重要的事不是應該告訴重要的人嗎?你就是很重要的人啊。」

男生感到脊背一僵,手中的塑料杯落在地上,過半晌才俯身去撿,再直起身時正色對麥芒說:「以後一起回家吧。這樣就不會也不會遇到什麼『壞叔叔』了。什麼時候願意把他的壞處告訴我都可以。」

「不會覺得是負擔嗎?」

「不會。是朋友嘛!」

「吶,朋友,你那個自稱是小說的故事,後續呢?」

「呃……這個……你怎麼畫得那麼快?」祁寒心虛地替麥芒拎起了書包。

「當然要畫得快一點啦。我還準備拿去投《漫友》雜誌呢。」麥芒的小碎步邁得極快,「還有哇,我都把秘密告訴你了,你怎麼沒什麼告訴我呢?」

「呃……這……」通常來說,如果是好朋友,分享秘密不會給對方造成負擔。但祁寒這才意識到,如果那位好朋友是麥芒,可就另當別論了。

「噢——!想到一個。說起來有點丟人。」

麥芒果然兩眼放光,跳到他跟前僵手僵腿倒退著走:「說嘛說嘛!」

「我爸媽一直懷疑我有自閉症……你別笑,真的!還帶我去看過醫生,就因為我愛撕紙。有時候我媽回到家,一看都嚇一跳,滿屋子鋪天蓋地全是碎紙片。其實吧,我爸媽管我特嚴,節假日根本不讓我家門,整天逼著我學習,都多大人了還把我反鎖在家裡!我沒法出去玩,老看電視也沒意思,只好自己找樂子,我就玩打仗的遊戲。那些碎紙片可不是碎紙片,都是我的士兵,我讓他們列陣型、耍計策,幻想出兩軍對壘、攻城,給他們編劇情——主帥怎麼指揮、怎麼打伏擊、怎麼使美人計,對!就是你現在正畫的那個漫畫!那些小兵戰死沙場的,我就用牙籤戳個洞,你想啊,打仗需要多少兵我就需要多少紙片,所以我媽一回來能不嚇著嗎?她問我怎麼回事,我又不能說我玩打仗呢,只好說心情不好、鬱悶、情不自禁就想撕紙。再加上我和他們也沒什麼共同語言,在家很少說話,於是,我在他們眼裡就變成了一個典型的自閉症患者。」

麥芒樂得走路直打晃:「你怎麼這麼大還玩這麼幼稚的遊戲啊?撕紙打仗那是我小學時候玩的,上初二我就已經不玩了。」

「上初二你就不玩是因為有別的更高級的東西可玩,我沒有啊,我們家連筆記本電腦都擱在保險柜里。我爸防我的措施那都緊跟諜戰前沿技術。」

「行吧,我真同情你。你在學校看著挺拉風,沒想到回家後這麼杯具。」

「哎,你小時候真的也玩撕紙打仗?」

「對啊。我的兵還根據紙張種類分級別呢,像那種普通白紙撕出來的小兵是低級兵,打起仗來就是炮灰,一碰就死。比較稀少的牛皮紙——也更硬更難撕——我給他們取名叫鐵甲騎兵,牙籤隨便戳不破的,就是死不了,可以身經百戰。更高級的就是將領了,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吃的奇多圈裡面送三國卡?」

「當然了。我也用過那個。」

「我一般捨不得戳破他們,將領我都不會弄死。而且我是徹頭徹尾的外貌協會,像張飛那樣長得難看的,我就讓他們負傷,畫點紅的血在上面,跟真的一樣,像趙雲那樣的大帥哥,連負傷也捨不得,所以都是戰神。」

「你還收集到趙雲啦!那得吃多少圈啊?我攢的最多的就是張飛。」

「趙雲不是我吃到的,是我哥哥。他才厲害呢,全套的三國卡都集齊了,後來他把全套都送給我……」麥芒說著突然停住,剎那間臉色陡變,喃喃重複一遍,「全部都送給了我。」垂下眼瞼不再說話。

祁寒不知她哪根神經又短路了,回想起來好像每次回家說到興頭上她都會急轉直下變陰鬱,像幼兒一樣情緒陰晴不定。他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又不敢追問,長了教訓,上次追問的結果是樁兇殺案,麥芒的世界實在說不清是簡單還是複雜。

麥芒到家後連鞋也沒換就撲向電話打給井原。等待音只響了一聲就立刻接通,男生的聲音變得和平時不一樣:「麥麥啊?出什麼事了?」

麥芒忘了她哥哥有猜電話來源的特異功能,歪過頭尋思,哥哥原來這麼可憐,除了自己都沒有別人打電話給他。

「哥哥,我問你件事,你覺得我是個負擔嗎?」

「哈啊?」井原一愣,捂住另一隻耳朵,隔絕身邊的噪音,「唔……挺適合的啊,只要你現在努力學習,以後肯定也能考進來。」

「哎呀,你怎麼小小年紀就耳背呀,再過兩年豈不是要老年痴呆了?我不是問你覺得『我適合復旦嗎』,而是問『我是個負擔嗎』?」

「負擔?不會啊。從來不覺得啊。你幹嗎突然這麼問?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就是今天有個人告訴我,很沉重的身世告訴了別人,對別人會是負擔。所以我覺得哥哥你特別偉大特別崇高特別永垂不朽……」

聽到「永垂不朽」四個字的井原險些沒拿穩電話,他把手機換到另一側試圖理清思路:「不是啊,麥麥,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別嚇我。為什麼你跟別人交流了一下高考志願,我就突然『永垂不朽』了?」

「因為,媽媽死了以後哥哥一直陪著我,雖然哥哥口才很爛一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雖然哥哥很愛管東管西有時候像個歐巴桑一樣討人嫌,雖然哥哥老是垮著臉看起來不像一個活人,雖然哥哥懶得要命總要人說一大堆好話才肯做一頓飯,雖然哥哥不如姨夫靠得住也不如姨媽心腸好,雖然哥哥……」

「麥麥,我打斷一下,你正計畫把我釘上十字架嗎?」

「雖然哥哥不善於傾聽老愛打斷人說話,雖然哥哥有數也數不清的做不到的事,但是哥哥一直大包大攬,陪我經歷了所有的事情,卻從來沒覺得我是個負擔,還把全套三國卡都送給我。我覺得哥哥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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