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瘋狂的歲月:1815年11月至1870年4月

喬希·約克失蹤幾天之後,當卡爾·法蘭的體力剛剛恢複得足以應付旅行,他們便馬上離開了亞倫·格雷的種植園。

回到聖路易斯以後,整個漫長而陰鬱的冬天裡,馬什始終在搜尋。他發出了很多信件,在河邊的酒吧和撞球廳四處遊盪,僱用好幾個偵探打聽消息,查閱了不計其數的報紙。

他找到了約爾戈、格洛夫以及伊萊·雷諾號的其他船員,派他們在大河上下和每一艘汽船的艙室里到處探查。但他一無所獲。

沒有一個人見過菲佛之夢號,也沒有一個人聽說過奧西曼提斯號。阿布納·馬什估計他們又為汽船改了名字。

他把拜倫和雪萊寫的那些天殺的詩篇讀了個遍,但這次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記住那些該死的詩已經讓他精疲力盡,而他又去查找了其他詩人的作品,但唯一的收穫只是——他發現了一艘模樣寒磣的尾輪船,名字叫做海華沙 。

馬什從他僱用的偵探那裡得到了一份報告,但裡面的內容都是他已經知道的事情。

十月的那個夜晚,舷側明輪船奧西曼提斯號駛離納齊茲,船上運載著大約四百噸貨物,艙室中有四十位乘客,甲板上還有多出一倍的搭乘者。貨物沒有送到目的地,汽船和乘客再也沒有出現,只是在納齊茲下游的幾個堆木場發現過些許蹤跡。

阿布納·馬什皺著眉頭把這封信看了五六遍。乘客的數量太少了,這意味著索爾·比利的活兒幹得實在太糟。也可能他是有意少載乘客,讓朱利安和他那些暗夜子民更容易對付。但還是有一百二十個人不見了,消失了。想到這個,馬什出了一身冷汗。

幾個月來,阿布納·馬什一直被—個可怕的噩夢糾纏著:一條船順流而下,通體漆黑,所有的燈盞和蠟燭都熄滅了,巨大的黑色柏油帆布將整個主甲板罩得嚴嚴實實,讓鍋爐的紅光一絲也透不山來。這艘船像死神一般陰邪,像罪惡一般黑暗,有如幢幢鬼影,在月光和迷霧間穿行,幾乎不露形跡,悄無聲息,速度飛快。

在他的夢裡,那艘船疾行時悄然無聲,—個個蒼白的身影在各層甲板上靜靜地四處閃現,在豪華的大廳中遊盪出沒,魂飛魄散的旅客在自己的艙房中縮成一團。最後,在一個午夜,所有艙門訇然洞開,旅客們放聲尖叫。

有一兩次,馬什也是尖叫著醒來。

即便醒著的時候,他同樣無法忘記那艘船,那艘夢中之船,裹挾著陰影和尖叫,冒出的黑煙像朱利安的眼睛一樣漆黑,蒸汽像鮮血一樣猩紅。

大河上游的冰開始解凍的時候,阿布納·馬什面臨著困難的抉擇。他沒有找到菲佛之夢號,而長久以來的苦苦搜尋又讓他瀕臨破產。他的賬目記錄顯示出冷酷無情的結果,保險箱里幾乎空無一文。他擁有一家船運公司,但沒有一條船,而他缺乏資金,無力建造一條哪怕最普通的船;因此,馬什無可奈何地給代理人和偵探們寫信,讓他們放棄搜尋。

他用僅有的一點錢當盤纏,出發前往下游,找到了伊萊·雷諾號——這艘汽船還被困在那條讓她嚴重受損的岔河中。人們又為她裝上一隻新舵,將尾輪稍作修補,然後等待春汛來臨。

隨著洪水湧來,岔河又可以通行了,約爾戈和他的船員將雷諾號小心翼翼地駛回了聖路易斯。

在那裡,這艘船裝上了新槳輪、雙倍推力的引擎,又增加了一台鍋爐。她甚至還重新塗了一遍漆,主艙鋪上了一條明黃色的地毯。

儘管這條船太小、太破舊,而且組件安裝得並不妥貼,但馬什還是立即將她投入了新奧爾良的運營,這樣他便能親自駕船繼續搜尋。

阿布納·馬什尚未開始尋找,便感到極度的絕望。單單從新奧爾良到開羅,就有大約一千一百英里的水路。其後,在開羅和聖安東尼瀑布之間還有上密西西比河、密蘇里河、俄亥俄河、亞祖河、雷德河,以及大約五十條可容汽船通行的二級航道和支流——這些河流中,大多數又有自己的支流,更不要說小河、溪流和那些一年中只有部分時間可以通行的岔河了。一個好舵手是必不可少的。

菲佛之夢號有可能躲在任何一條河流中,如果伊萊·雷諾號錯過了她,那就意味著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在密西西比河系,數千艘汽船穿梭往來,每個月都有新船投入運營,而這意味著要在報紙上尋找許許多多該死的船名。但馬什頑固透頂,他仍在搜尋。伊萊·雷諾號變成了他的家。

這艘船沒有攬到多少生意。最大、最使、最豪華的汽船都在競爭聖路易斯到新奧爾良的航線,而雷諾號已是又老又慢,只能吸引大船不願將就的小客戶。

1858年秋天,馬什在新奧爾良的代理人通知他,自己要另尋新的差使。

那人告訴馬什:「見鬼,我得向你說老實話。生意這麼差,並不只是因為這船慢得像蝸牛,而且丑得出奇。你也不對頭。」

「我?」馬什嘟哮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要知道,河上的夥計都這麼說:他們說你是最倒霉的汽船主。他們說你受了詛咒,比德萊安·懷特號的詛咒更可怕。他們說,你有一艘船的鍋爐發生了爆炸,船上的人都死了。四艘船在凌汛中被擠碎。一艘上所有的人都死於黃熱病,結果整艘船隻好燒掉。還有,你最後那艘船,他們說是你自己把她搞得不能動彈,而且你還發了瘋,用一根棍子痛打了自己的舵手。」

「那個該死的傢伙。」馬什罵道。

「現在我要問問你,到底有隨願和這樣一個被詛咒的人共事?我可不幹,我實話告訴你,我可不幹。」

馬什雇來頂替齊納森·傑弗斯的那個人不止一次提出請求,讓雷諾號退出新奧爾良航線,去上密西西比河或是伊利諾斯河碰碰運氣,那裡更適合她;再不然還可以去密蘇里河,雖然那兒的條件既艱苦又危險,但只要汽船沒有撞成碎片,他們肯定能大發橫財。

阿布納·馬什拒絕了這個建議。那人一再堅持,馬什只好解僱了他。

馬什明白,自己幾乎不可能在北部這些河流中找到菲佛之夢號。另外,最近幾個月里,他曾趁著夜色在露易斯安那州的幾座堆木場偷偷停船,還秘密拜訪了密西西比河和阿肯色河上的幾個荒島。他從這些地方接載逃跑的奴隸,將他們帶往北方的廢奴諸州。經托比牽線搭橋,馬什聯繫上了一個叫做「地下鐵路」的組織,一切安排都由他們來做。阿布納·馬什對天殺的鐵路絲毫不感興趣,自作主張地堅持將這個組織稱作「地下河」。有時他會和逃奴一起坐在主甲板上,向他們打聽暗夜的子民和菲佛之夢號的下落。他總以為黑人懂一些白人不知道的事,但他們唯也不曾向他提供任何有用的消息。

將近三年中,馬什始終不停地搜尋著。這是一段相當潦倒的時光。到了1860年,運營雷諾號所造成的虧損讓馬什背上了沉重的債務。之前,他一直勉強維持著自己設在聖路易斯、新奧爾良和其他河濱城市的辦事處。但現在,他迫不得已,只能將它們全部關閉。儘管他已不再被噩夢糾纏,但在河上漂泊的日子裡,他變得越來越孤絕世外。有時候馬什覺得,他和喬希·約克一起往菲佛之夢號上度過的那段時光才是他真正的生活,此後的歲月彷彿只是個夢,正不知不覺地飄走。還有的時候,他的感覺正相反,感到現在才是真實的:賬簿上的紅字、腳下伊萊·雷諾號的甲板、蒸汽的味道、黃色新地毯上斑駁的污潰。而在他的記憶中,喬希、他們一同建造的壯觀的大汽船、朱利安在他心中激起的恐怖的寒意——這些東西才是夢。馬什想,難怪它們一去便再無蹤影,難怪河上那些傢伙都認為他瘋了。

那些同馬什患難與共的人開始一個個從他的生命中陸續離去,1857年夏天發生的事情於是更像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

回到聖路易斯後剛剛一個月,老托比·蘭亞德便逃往了東部。他受夠了重新淪為奴隸的滋味,於是決定躲開蓄奴州,逃得越遠越好。1858年初,馬什收到了他的一封簡訊,上面說他在波士頓的一家旅館裡謀得一份廚師工作。從那以後,馬什再沒得到過托比的消息。

丹·奧爾布賴特也在新奧爾良的一艘嶄新的明輪船上找到了差事。1858年夏天,黃熱病在新奧爾良大肆爆發,奧爾布賴特和他的船倒了霉運。數千人在這場慘禍里喪生,奧爾布賴特也在其中。最後,那座骯髒的城市不得不大力改善衛生條件,讓自己看起來不再像個酷暑中的露天下水道。

約爾戈船長為馬什掌管著伊萊·雷諾號,直到1859年的航運季節結束,之後他便退休回到威斯康辛州自己的農場。一年後,他在那裡平靜地離開了人世。

約爾戈走後,馬什親自擔任這艘尾輪船的船長,只是為了省錢。但在船員中,熟悉的面孔已為數不多。

去年夏天,道格·特內在山下納齊茲遭到搶劫,死於非命。

而格洛夫離開大河前往西部,先去了丹佛,後來又到舊金山,最後去了中國或是日本,再不然就是某個偏遠之地。

馬什雇了菲佛之夢號的副輪機長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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