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密西西比河,伊萊·雷諾號船上,1857年10月

早秋季節一個涼爽的夜晚,阿布納·馬什和伊萊·雷諾號終於離開聖路易斯,沿河而下開始尋找菲佛之夢號。

一段時間以來,馬什一有空就去找新近到港的汽船,詢問菲佛之夢號的消息。他雇了兩名私家偵探,派他們去下游搜尋任何有價值的情報。他甚至借鑒了喬希的方法、訂閱沿河兩岸出版的所有報紙,範圍遠及辛辛那提、新奧爾良和聖保羅,整夜整夜地閱讀船訊、廣告和進出港汽船名單。

但一無所獲。菲佛之夢號不見了,彷彿從這條河上憑空消失了。誰都沒有見過她。誰都沒跟懷提·貝克,法蘭先生和長毛邁克爾說過話,也沒有他們的音信。報紙上更沒有菲佛之夢號的進出港記錄。

「怎麼會這樣?」出發的前一周,馬什曾向伊萊·雷諾的高級船員們大聲抱怨道,「她有一百六十英尺長,嶄新鋥亮,快得足以讓任何汽船水手眼睛發光。像這樣的船肯定會引人注意。」

「除非她沉了。」伊萊·雷諾號矮小瘦削的大伏卡特·格洛夫說,「這條河裡有些地方,水深得足以淹沒整座城鎮。也許她沉了,帶著所有船員。」

「不。」馬什倔強地說,「不,她沒沉。她肯定在下游某個地方躲著我。但我會找到她的。」

「怎麼找?」伊萊·雷諾號的約爾戈船長問道。

阿布納·馬什臉一沉。「你們不用多操心,」他呵斥道,「給我把船準備好就行,聽明白了嗎?」

「是,船長。」約爾戈說。他是個彎腰駝背的高個子老人,形容憔悴,說話輕聲細語。自打世上有了汽船那天起,他就在汽船上討生活,如今很少有什麼東西能讓約爾戈感到驚奇。

出港當天,阿布納·馬什穿上了一身神氣的雙排銀扣的白色船長服。不過,伊萊·雷諾號看起來就不那麼神氣了。

這是一艘上游汽船,船身窄小低矮,長度不及菲佛之夢號的四分之一,寬度只有一半,滿載時大概能運送一百五十噸貨物,跟那些千噸級大汽船沒法比。雷諾號只有兩層甲板,沒有最高甲板艙,船員們只能在下層甲板的前半部分船艙居住。不過,反正她也很少有旅客搭乘。一具大型高壓鍋爐驅動著尾輪,即便全速前進也跑不了多快。她現在幾乎沒裝貨,所以馬什可以看到安放在前端的鍋爐。幾排用石灰刷白的簡陋木樁支撐著上甲板,感覺很不牢靠。方方正正的立柱頂起供人散步的甲板,樸素得就像一根根籬笆樁。後部舵手室是個木質大方盒,舵盤也讓人不忍卒睹,紅漆早已斑駁褪色。船上其他地方的漆面也都起了皮。領航室是個木頭加玻璃製成的小屋,就摞在汽船上面,短粗的黑鐵煙囪毫無裝飾。伊萊·雷諾號浮在水面上,顯得暮氣垂垂,疲憊不堪,還有點歪斜,彷彿隨時都可能傾覆。

完全無法與強勁巨大的菲佛之夢號相提並論,但現在,這是阿布納·馬什僅有的汽船,必須讓她上場了。

馬什走向伊萊·雷諾號,爬上船,穿過被無數靴底嚴重磨損的地板。

格洛夫在前甲板找到他。「都準備好了,船長。」

「告訴舵手,出發。」馬什說。格洛夫喊出號令,伊萊·雷諾號鳴響了汽笛。馬什感覺她的笛聲尖細哀傷,帶著一股絕望的勇氣。他走下陡峭狹窄的樓梯,來到光線昏暗的主艙房。這裡感覺逼窄促狹,只有四十英尺長,地毯禿了好幾塊,畫在包廂房門上的風景也早就褪了顏色。艙房裡悶熱難耐,唯一一扇天窗上積了層厚厚的污垢,透不進多少陽光。

馬什走進來時,約爾戈和不當班的舵手正坐在一張圓桌旁喝黑咖啡。

「我訂的豬油裝上船了嗎?」馬什問。

約爾戈點點頭。

「我的其他包裹寄到沒有?」

「在您的艙室里。」約爾戈說。

馬什向兩人告辭,回到自己的船艙,打開包裹,搬出步槍和子彈,用手掂掂分量,順著槍管瞄了瞄。感覺不錯。也許普通手槍和步槍對血族來說不算什麼,但這枝不同,它是根據馬什的要求,由聖路易斯最好的槍匠製造的。

這是桿打野牛的槍,槍管短粗,適合在馬背上射擊,以阻擋迎面衝來的野牛。五十枚特製子彈,比槍匠造過的任何彈藥都大。

「見鬼,」那人抱怨說,「遺會把你的獵物打成碎片,連點渣都不剩下。」

聽了這話,阿布納·馬什只是點了點頭。

這枝步槍的精確度並不太高,特別是在馬什手中。但它也不需要多麼準確。一記近距離射去,足以把那種惱人的微笑從丹蒙·朱利安臉上抹掉,順便再將他的腦袋從肩膀上轟下來。

馬什仔細裝好子彈,把槍掛在床鋪旁邊的牆上,一翻身坐起就能迅速抄在手中。一切準備停當,他這才在床上躺下。

旅程就這樣開始了。

日復一日,伊萊·雷諾號向下游駛去。

伊萊·雷諾號是這條大河上的慢速小船,前進的速度會讓大多數汽船水手臉紅,不斷地靠岸調查更拖慢了這趟航程。但他們仍舊經過一座座城鎮,一個個堆木場,一路向南,再向南。

十月—個狂風大作的早晨,伊萊·雷諾號駛入維克斯堡。有兩個人正在碼頭上等待他們。

阿布納·馬什讓大部分船員上岸。他、約爾戈船長和格洛夫同兩位客人在主艙會面。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魁梧,留一把紅色絡腮鬍,腦袋禿得像顆鴿子蛋,穿著黑色絨面呢西服。另一位則是衣著考究、體態偏瘦的黑人,深色的眼眸炯炯有神。

馬什請兩人坐下,替他們倒上咖啡。「那麼,」他問,「她在哪兒?」

光頭男子一口喝乾咖啡,皺起了眉頭。「不知道。」

「我出錢是讓你們尋找我的汽船。」馬什說。

「沒人能找到她,馬什船長,」黑人說,「我和漢克找過了。」

「我們也不是一無所獲,」光頭說,「只是現在還沒找到那艘船的確切位置。」

「好吧,」阿布納·馬什說,「告訴我你們都找到了什麼。」

黑人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把它展開。「因為黃熱病造成的恐慌,菲佛之夢號的大部分水手和幾乎所有乘客都在薩拉灣下船了。第二天早晨,您的汽船離開了港口。據人們說,是朝上游駛去。沿途有幾個堆木場的黑鬼發誓說,她曾在他們那裡補給木材。也許他們沒說實活,但我覺得他們沒必要撒謊。就這樣,我們知道了菲佛之夢號的航向,也找到了不少說曾看到她經過的證人——至少他們以為自己看見了。」

「但她始終沒有抵達納齊茲,」黑人插話道,「那是……嗯……上游八到十個小時的航程。」

「用不了那麼長時間,」阿布納·馬什說,「菲佛之夢號是一艘該死的快船。」

「無論快不快,反正,她是在薩拉灣和納齊茲之間消失了。」

「雷德河在那兒與密西西比河交匯。」馬什說。

黑人點點頭。「但您的船也沒到過什里夫波特和亞歷山德里亞,我們詢問了沿途的堆木場,誰都沒見過菲佛之夢號。」

「見鬼。」馬什說。

「也許她沉了。」格洛夫推測說。

「我們還有更多的情報,」光頭偵探喝了口咖啡說,「如您所知,您的汽船沒在納齊茲出現。但有幾個您要找的人到過那裡。」

「繼續。」馬什說。

「我們在銀街花了不少時間,」他說,「到處打聽。有個叫雷蒙·奧特嘉的人曾在那裡出現,他在您的名單上。此人在九月初的—天夜裡來到納齊茲,拜訪了山上的一位富豪,也去了山下的不少地方。有四個人跟他在—起。其中一人符合您對索爾·比利·蒂普頓的描述。他們待了大約一周,做了些有趣的事,雇了不少人,黑人白人都有。您知道在山下納齊茲能僱到哪種人。」

阿布納·馬什當然知道。索爾·比利·蒂普頓嚇跑了馬什的船員,換上跟他一樣的流氓無賴。「汽船水手?」他問。

光頭偵探點點頭。「不僅如此。這個蒂普頓還去了『岔路口』。」

「那是個大型奴隸市場。」黑人說。

「他買了不少奴隸,用金幣付賬。」光頭從衣袋裡取出一枚值二十塊的金幣,放在桌上,「就像這個。他還在納齊茲買了其他東西,以同樣方式結帳。」

「什麼東西?」馬什問。

「奴隸用具,」黑人稅,「鐐銬、鎖鏈和鎚子。」

「還有些塗料。」另一個人說。

真相就像煙花一般,突然在阿布納·馬什的腦海中綻放。

「我的老天爺,」他咒罵道,「塗料!怪不得再也沒人見過她。該死的。他們比我想像的更聰明,而我真是個操蛋傻瓜,居然一直沒想到!」他把巨大的拳頭重重地捶在桌上,幾隻咖啡杯都跳了起來。

「我們也有和您一樣的想法,」光頭男人說,「他們重新餘了油漆,改了船名。問題是,我們沒法搞清他們塗上了什麼名字。所以要找到她不太容易。我們可以登上這條河裡的每艘船,尋找您要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