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叫了一輛汽車，準備乘車去托利松公園。兩人咚咚咚上了樓，發現古先生和傻子威廉站在那裡。古先生看上去似乎竭力綳著臉別笑出來。「你們倆看起來挺可愛的。」隨後他又看了威廉一眼，「準備出發了嗎？」
威廉剛才想必也一直在笑。「隨時待命，比爾。」
古先生領著他們三人走到前門，米莉叫的車子已經等候在那裡了。太陽已經沉入漸漸升起的大霧中，傍晚的天氣開始涼爽起來。
他們摘下護目鏡，走下草坪，胡安走在前面。在他的後面，米莉和威廉手挽手走著。米里亞姆·古雖然尊重她的父母，但有時也有點沒禮貌，而對她的祖父可就不一樣了。胡安說不清她看威廉時的神情到底是什麼：信賴？保護？不管是什麼，那種神情都有幾分彆扭。
他們三人鑽進汽車，威廉坐在朝後的位子。他們驅車經過東費爾布魯克，這裡的增強效果仍然相當不錯，不過沒有坎佩恩德爾頓地區協調，到處貼著房主的招租廣告。
米莉回頭望著，沿著海濱有一條時斷時續的霧帶，映襯著背後蔚藍色的天空。「『這裡的大霧是黃銅色。』」她隨口引述。
「『將魔爪伸向我們的土地。』」胡安應聲道。
「『正猛撲過來』。」米莉接著說道。兩人笑了起來，這是去年萬聖節排演的一齣節目，對於費爾蒙特學生來說有特殊的意義。20世紀把大霧形容成「小貓爪」，未免太軟綿綿的了。他們引述的卻兇猛得多。在靠近海濱的地方，傍晚出現大霧是司空見慣的事。每當出現這種天氣，激光通訊就會遭受嚴葦影響。「天氣預報說，托利松公園的大部分一個小時內將會出現大霧天氣。」
「陰森森的。」
「肯定很好玩。」那座公園沒有強化，天氣好不好沒多大關係。
汽車轉入雷切路，朝東向高速公路駛去。沒過多久，剛才的大霧就變成了明亮的傍晚天空中一道低低的雲層。
自從上車後，威廉…句話也沒說。他接過了給他的一副護目鏡、一對電池，但沒要設備攜行背心，只帶了一隻舊式帆布包。他的皮膚看上去顯得很年輕，比較光滑，只是汗津津的，油光發亮。威廉的目光東張西望，恍惚不定，顯得有些神經質。胡安看得出來，他戴著隱形眼鏡式視屏，穿著衣裝電腦。許多成年人往智能衣裝里輸入信息時總顯得緊張兮兮的，但他那種抽搐似乎並不是這個原因，倒更像得了什麼病似的。
胡安搜集了從老年醫學網上了解到的癥狀。那種看上去有點奇怪的皮膚是一種再生皮膚，很常見。至於震顫……帕金森症？也許是，可如今這種病已經極為罕見了。老年痴呆病？不，癥狀不符。啊哈：「老年痴呆康復綜合症。」威廉在治療手段生效之前，想必一直是個植物人。眼下，他的整個神經系統正在重新發育。最終結果將使他變成一個非常健康的人，只是性格、個性可能與以前很不一樣。抽搐是神經系統在重新連接。目前，大約有五萬名老年痴呆病人康復出院。伯蒂甚至還與他們中的一些人協作過，但那都是在私下裡秘密進行的……胡安覺得很不自在。威廉在康復期間跟他的孩子們住在一起，這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可是，他們竟然把他送進費爾蒙特讀高中，這未免太草率了。他主修的是「硬拷貝媒體一不評定分數等級」，學這個倒也不會礙別人的事。
米莉一直在注視著窗外，可胡安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些什麼。突然，她說道：「你知道，這就是你的朋友伯蒂·特德臭蛤蟆。」說著，她把臉一擰，擠出個鬼臉，真像一隻疙疙瘩瘩的癩蛤蟆，還不住往下淌口水呢。
「噢，是嗎？他怎麼了？」
「這個學期他一直跟我過不去，到處說我壞話，散布我的謠言。哄著那個笨蛋安妮特讓我跟你搭伴——不是對你有什麼意見，胡安。其實，我們在一起合作得相當不錯。」她有點尷尬，「只是，伯蒂太喜歡支使別人，讓別人聽他的吩咐了。」
這當然是事實，胡安無法爭辯。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意識到：「你們倆在某些方面有些相像。」
「什麼！」
「你們倆都喜歡讓別人照你們說的辦。」
米莉張口結舌瞪著他。胡安等著她爆發，但他注意到威廉也正瞅著她，臉上帶著奇怪的笑意。她閉上嘴唇，盯著胡安。「是的，你說的沒錯。艾麗絲說過，這也許是我最大的天賦，前提是我得學會什麼時候閉嘴。對，我猜，我肯定常常讓別人覺得很不自在。」她轉開臉，「但是，除了喜歡對別人指手劃腳這一點，我真看不出我和伯蒂之間還有其他什麼相似之處。我是個直性子，不愛跟別人打交道；而伯蒂·特德鬼鬼祟祟，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那雙臟手什麼事都要插上一手。誰都不知道在他的外表之下，他真正是個什麼人。」
「這不是事實。從六年級開始，我就認識伯蒂，差不多已經有兩個學期了。他是個外地通勤生，所以別人不容易了解他，僅此而已。他住在伊文斯頓。」
米莉猶豫了一下，也許在查「伊文斯頓」吧。「那麼，你到過芝加哥嗎？你面對面見過伯蒂嗎？」
「噢，確切來說還沒有。不過，去年感恩節期間我去看望過他，跟他相處了差不多有一個星期。」那是那些藥丸正在對胡安產生效用之後。「他帶我參觀了博物館，就像411導遊一樣。我還見過他的父母，看過他的家。難道說那些場景全都是偽造的虛擬場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伯蒂只是個孩子，和我們一樣。」不過，伯蒂並沒有把胡安介紹給他的眾多朋友們，這倒也是事實。有時候，伯蒂似乎擔心假如他的朋友聚在一起，他們可能會把他排擠掉。伯蒂的天賦就是廣交朋友，但他似乎把這些朋友關係視為隨時可能會被人竊取的財富。這實在有些可悲。
米莉完全沒被說服。「胡安，伯蒂跟我們不一樣！安妮特的事你也知道。我清楚得很，他在學校想方設法擠進了許多小組。對每個人來說，有了伯蒂就足夠了，他是個什麼都懂的萬能先生。」米莉的表情陰沉下來，像在想什麼心事，好一陣子沒說話。
他們下了雷切道，向南駛去。真實景觀是綿延的山丘，上面布滿一眼望不到頭的街道、房屋和商場。但只要你接受公路上的免費增強器，眼前就變成了一片寧靜的原野，不時出現廣告，不時還有些做得很巧妙的搗蛋之作，比如把原野上的大石頭變形成了妖魔鬼怪。估計是某個奇幻愛好者的作品。他們的汽車經過帕拉的駛出車道，沿著那條將伊斯康狄朵攔腰分開的幾英里長的山嶺坡道一路上行，然後抄近路向海濱駛去。
「去年秋天，」米莉說道，「伯特蘭·特德還只是我們語言班新來的一個喜歡賣弄聰明勁兒的學生，可是，這一學期，他給我惹了許多麻煩，讓我處處丟面子。現在，我非得盯著他點兒不可了。」聽起來好像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我要探出他的秘密。只要他露出一點紕漏，就夠了。」
有一句老話：哪怕你的秘密只在一個地方泄露了，泄露時間再短暫也罷，馬上就會變得人人皆知。「噢，這我倒說不準。」胡安說道，「還是有辦法掩蓋疏漏的，露一大批假秘密，把它混在裡頭就行。」
「哈，要麼他真的有點本事，但也可能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隊。」
胡安笑了起來。「又或許，他真的很有點本事！」在隨後的幾英里路程中，他和米莉胡亂猜測著，說的全是電影里那些老掉牙的把戲：也許伯蒂是個男孩形象的人工智慧，或許是個藏在米德堡下面、塞在一隻瓶子里的超級大腦。也許伯蒂是一個應對外星人入侵的前沿陣地，說不定眼下正準備接管整個全球網路呢！也許他是一個中國過去的戰爭程序，突然間擁有了感知能力。也可能，他就是全球網路本身，突然覺醒了，擁有了超人般的力量，而且是邪惡力量。
最好玩的可能性：伯蒂是胡安的潛意識想像出來的某種東西，真正的怪物是——雖然他自己還沒意識到——胡安本人。這個想法是米莉提出來的。雖然好笑，但實在有點嚇人，起碼對胡安來說是這樣。
汽車轉彎進入了56號公路，再次折向海濱方向。這裡的真實景觀更多了，也更為開闊。山上綠樹蒼翠，點綴著一種金邊的春花。住宅小區從身邊一晃而過，映入眼帘的是連綿不斷的工業園區：自動化的基因組研究和蛋白質組研究實驗室像灰綠色的仙人掌一樣連綿不斷，映照在最後的陽光下。人們可以在世界各地生活、工作，但有些事情在某個特定的現實場所做，大家一起做。只有這樣，各部分研究工作才能藉助超高速數據通道緊密聯繫在一起。這些低矮的建築帶動了聖地亞哥的實體經濟。在這些建築物內，人類的創造力、工業機器和生物自然界相互碰撞，從而創造出奇蹟。
太陽落到了海濱大霧的後面，這時，他們進入了托利松公園北部的環礁湖區。駛出快車道，沿著海岸掉頭向南，公園主體部分的灰色峭壁便赫然聳立在眼前，山頂籠罩在越來越大的濃霧之中。
兩人說說笑笑時，傻子威廉一直沒開腔。米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