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章

一波三折之後,張不鳴終於帶著他的人馬上路了。

於笑言牽著細虎站在廢墟的高處,目送張不鳴他們遠去。震後的天空在下午時分,已經顯出了暮色的蒼茫,起伏的山巒被說不出顏色的煙塵籠罩,隱約如蹲守在遠處的巨獸,猙獰而怪異。張不鳴帶著那一小隊人,還沒走出多遠,忽然就隱沒在山的暗影里,不見了蹤影,讓於笑言看著就像被張開大口的妖魔吞進了肚子,屍骨無存。老於突然感到,自己孑然一身,跟落單的大雁一樣孤單無助,剛才被緊張和忙碌所壓抑著的對於老伴的掛牽,霎時變得無比強烈,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強烈無比的不祥預感。

不行,我得去找她。老於勒了一下細虎的牽引帶對它說。細虎聽懂了他的話,揚揚臉立馬就要跟他走。老於朝宿舍區望了望,發現兩棟破損的舊樓還依稀豎在那兒,心中又升起了一線希望。他想起老紀帶著小沈到那邊折騰了好一陣,只抬回來一個小戴,當時想問老伴的消息,又怕問出個好歹,以他對老紀的了解,要是有了好消息,肯定不會不吭不哈,要是他不說,也可能是不知道,知道了不說一定是壞消息。

老於一邊低頭尋著腳底下的路,一邊自寬自解地嘟囔著:紀石涼,紀石涼,你等著!要是等會兒見著她,說你看見她壓在那兒,只救小戴不救她,我可得找你算賬。這就是典型的重色輕友嘛!

正在老於心上心下亂琢磨的時候,細虎突然站住不走了,豎直了耳朵站在那兒,鼻子也使勁地扇乎起來。老於的神經猛然繃緊了:有情況!立時大喝一聲:誰?!

張不鳴把槍交給他的當兒,曾經叮囑過他:留下來看守槍支和重傷員,任務其實很艱巨,特別要提防有嫌犯躲在廢墟里裝死,等大隊人馬走後再出來活動。如果有,將是非常危險的,必要時可以以制止越獄的理由開槍制服對方。

莫非被張所長猜著了?

於笑言迅速掏出手槍,咔的一聲上了膛,沖著細虎示警的方向,又喝了一聲:誰?!

沒人回應。於笑言對細虎做了個手勢,命令它守候式警戒,細虎馬上坐直了身體,更加專註地耳聽鼻嗅。老於雙手握槍,一邊盯住細虎看它如何表示,一邊用餘光向四周掃視。

一點聲音也沒有,靜得讓人可以聽見自己耳鼓膜震顫的動響。細虎似乎也有些茫然,不斷地把耳廓向各個方向轉來轉去。老於被這種異常的安靜包裹得快要窒息之際,突然有個低沉而粗暴的聲音從地底下沖將出來,閃電般劈開這一片死寂,攜帶著驚天動地的能量,騰空而起。

老於和細虎被這陣強烈餘震的聲浪,掀到了半空中,又重重跌落到地上。在身體畫出拋物線的過程中,於笑言緊緊攥住自己的兩隻手,左手是細虎的牽引繩,右手是那支上了膛的手槍。等他從短暫的意識空白中清醒,人已經躺在地上,那兩隻手還一直攥著,像被水泥澆注過似的凝固住了,無論他怎麼努力都張不開。他知道是極端的恐懼使然。

老於清醒過來,立刻叫道:細虎,細虎!

細虎趴在老於身上,好一會兒才發出嗚咽的應聲。老於翻身爬起來,發現它被幾塊飛起的磚砸著了,背上有兩處皮開肉綻的傷口。老於心裡一陣溫暖,這個青瓜蛋子,居然在這時候挺身而出保護自己,要不然那幾塊磚還不得把自己砸出個好歹?

老於撫摸著細虎,把它身上的磚渣塵土撣去,看它兩隻眼睛還炯炯有神,知道並無大礙,也就放心了,接著對它說:細虎,咱們還是到家裡去看看……

這句話講了一半,就被咽在他嗓子里。舉目望去,宿舍區一分鐘以前還依稀站立著的兩棟破樓,此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老於使勁眨著眼睛,仔細分辨著前方的景物,希望在漫天浮塵的暮色中,再次看到那兩座破樓的暗影。

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刮來了一陣大風,忽地把天刮黑了。老於看見一個人影,在不遠的地方閃動了一下,再看細虎時,發現它又把耳朵豎起來,鼻子開始扇乎。真的有人!

於笑言這時已經顧不上去想別的事情。他知道出現在此時此地的人,會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將構成什麼樣的威脅。他給了細虎一個靜止的手勢,把手槍舉起來,瞄著那個方向,蹲了下來,再次喝道:誰!

這次有人回應了,是一串呻吟:救命,救命……

老於對細虎喊了一聲:搜!把手中的牽引繩一放,細虎一下就朝那個聲音躥去。

於笑言跟過去,看見一個乾巴瘦的嫌犯,正抱著腿蹲在地上哼哼,細虎在一旁盯著他呼呼喘氣,把那人嚇得哆哆嗦嗦。老於叫細虎站得遠一點兒,又給了它一個靜候的口令,自己上前問道:哪個倉的?多少號?

那人並不抬頭,有氣無力地說:三號倉,90號。

這其實是走過場,可過場也得走。老於又問:什麼案子?

那人想了一下說:他們說我偷了一頭牛,其實那頭牛是自己跑到我家來的……

老於過去想扶他起來,那人死抱住雙腿不肯動,說:我的腿壞了。

老於覺得有些不對,剛才他看見的那個人影,好像行動挺利索的,不像腿有毛病。他的警覺一下子被提了起來,假裝腿有傷,就一定是想逃跑。必須戳穿他。

於笑言慢聲說:你的腦子和耳朵沒壞吧?剛才清點人數,你為啥不出聲?想跑?

那人沒想到老於會這麼直截了當,愣了一下,反而把話說明了:報告政府,本人不過是因為一頭牛,還是受了冤枉的,關在這兒一個多月,也沒個結果。現在地震了,我掛牽家裡的老婆孩子,想回去看看。

老於一聽這話,心一下就軟了。是啊,是啊,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自己不也是牽掛著老伴嗎?於是蹲下身子說:你想回家,這我理解,可是你用這樣的辦法回去,是不合法的。這等於越獄,你知不知道?

那人可憐巴巴地說:知道。可要是老婆孩子都沒了,我還活著有什麼勁兒?政府,跟你求個情,等我回家看了,你要怎麼處理我都認賬。

老於覺得這是鄉下人見識少不懂事,就更溫和地說:你想讓我把你放了?那是笑話。看守所不是你家菜園子,可以隨便出出進進。你還是跟我在這兒等著,救援隊來了再說。醜話說在前頭,你可別跟我來硬的,我手裡有傢伙。

黑暗裡,老於覺得那人的身子緊了一下,知道是被他的話嚇的,這說明槍杆子還是有威力的。他的心裡輕鬆了一些,有槍,還有狗,還怕守不住一個偷牛的賊?

正在說著話,老於聽見有個熟悉的喘息聲,漸漸近了,是黑狼。老於心裡一陣激動,沖著那個方向喊道:黑狼!喊聲一落,只聽見咕咚一聲,黑狼哼都沒哼就倒在地上了。老於急了,顧不上那個偷牛賊,跌跌撞撞撲過去,果然一下就觸到了他珍愛的老狗。黑狼原本乾枯稀疏的皮毛上,糊滿了血和塵土結成的痂疤,老於摸上去,心裡陣陣的痛。

黑狼!黑狼!老於一聲聲喊著,抱起它已經瘦成了窄窄一條的身子。

黑狼喘出了一口大氣,用嘴在於笑言手心上蹭了蹭,有個東西被它牢牢叼著。老於摸了摸,是一把鑰匙,他家房門的鑰匙。就在地震發生前不到半小時,老伴帶著黑狼從他這兒拿走了它,現在又被黑狼叼了回來。老於的心往下一沉,老伴出事了!黑狼這麼久沒在自己跟前,肯定是救她去了。人沒救出來,狗也累壞了,它這是叫自己過去看呢!

黑狼的身子軟不拉蹋的,老於知道這回老狗真的不行了。不在現場他也能像親眼目睹一樣,為了救老伴,黑狼竭盡全力,把最後一點老本都搭上了。

老於的眼淚嘩地又下來了。他想不清楚跟這條狗的緣分怎麼就這麼深,臨分手它還要驚天地泣鬼神來這麼一下,讓自己永遠忘不了它。於笑言擤了一把鼻涕對它說:黑狼,你報的信我懂了,我現在正執行公務,等有人來接班就去看她。你太累了,放心睡吧。

黑狼的頭在他懷裡動了動,喉嚨里發出嗚的一聲嗚叫,陡然沉重了。老於難捨難分地長嚎了一聲:黑狼……抱著老狗泣不成聲。

沉浸在悲傷中的於笑言,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記了那個偷牛賊的存在。

就在老於痛哭失聲之際,偷牛賊開始偷偷向他靠過去。細虎看到了這個動靜,用尖而細的聲音向他發出了警告,可惜老於沒有聽見,細虎的叫聲被他自己的哭聲掩蓋了。細虎著急地捌換著兩條前腿,但並不敢離開原地,因為老於剛才給它的指令是靜候待命,沒有再次接到新的命令之前,它是不能隨便動作的。細虎這段讓老於給補了不少課,服從性大有長進,可誰能料到,恰恰是這個進步反而讓它失去了應有的作用。

偷牛賊從背後抓住老於的領子用力一勒,另一隻手猛地奪走了他的槍。只顧傷心的老於猝不及防,瞬間被摔倒在地,在倒地的同時,老於叫了一聲:細虎!掃斯!

細虎終於等到了命令,風一樣朝這邊撲過來,老於隱約看見偷牛賊朝他的狗舉起了槍,馬上補充道:細虎,注意安全!

然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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