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於笑言腿上的傷,從表面上看差不多好了,但被細虎撕去一條肌肉的右腿,整個細了一圈,也使不上勁。老於只好找了根拐棍拄著,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成了半個瘸子。按說應該再歇些日子才上班,可他說什麼也不幹,因為老於知道,他是否能儘快去上班,不光牽涉到他的崗位是否有新人取而代之,更要緊的還關係到細虎的前途。

於笑言決定把細虎給馴出來,馴得棒棒的!

他給黑狼戴上拴狗鏈,喊道:走,瞧瞧你那冤家細虎去。

黑狼乖乖戴上了鏈子,但表情遠不如平常帶它出門時那麼興奮,動作慢吞吞的,好像有什麼顧慮。於笑言一看就明白了它的意思,拍拍它的腦袋笑了,說:小子,一提細虎你就怕了?真的服老了?

於嬸見他要牽著黑狼去馴細虎,忙制止道:你可真是老糊塗了,還要拉著黑狼去招惹細虎。連黑狼都知道害怕,懂得服老的道理,你怎麼就不懂呢?

於笑言拿上拐棍,踮著腳開了路,回頭答道:你才不懂呢,黑狼一出現,細虎肯定極端興奮,訓練起來效果最佳。

於嬸在後邊追著問:要是它們倆再打起來怎麼辦?

老於很有把握地說:我又不是傻子,還能讓同一塊石頭絆倒兩回?

黑狼腿上的骨瘤可能又長大了,走路的時候左腳總不怎麼敢著地,一點一點的,基本上是條瘸狗。老於一邊走一邊對它說:我知道你痛,可是也不能總在家裡卧著,總卧著其他三條腿的肌肉也會萎縮的。咱們慢慢走,到了後邊山上,你就在樹底下歇著,給我當助教,等把細虎馴好了,咱爺倆一塊兒回城裡,也就沒什麼牽掛了。

黑狼嘴裡嗚嚕嗚嚕應著,腳步似乎走得好了一些,好像是同意老於的想法,願意去給他當助教了。就這麼著,於笑言一個瘸人,拉著條瘸狗,拖拖拉拉往看守所後邊的小山走,讓旁人看著,心裡別有滋味。

離小山坡還有幾十米的距離,老於遠遠聽見細虎在樹叢後邊狂吠,忙用馴犬通用口令大喊一聲「非」。這在警犬訓練中是一個很嚴厲的禁止指示,要是連這個口令都不聽的狗,會要遭到器械刺激懲罰。細虎這段時間被拴在狗舍,很少有人接觸它,聞見有人來了,有點管不住自己。再兼周遭的空氣里,還瀰漫著另一隻狗的氣味,這個氣味來自它的死敵,就更加讓它興奮不已。狗對氣味的記憶之強,是人無法理解的,仇敵的氣味尤甚。

老於一聲「非」喊過,細虎居然馬上停住不叫了,這讓老於大感欣慰。根據他的經驗判斷,細虎是只興奮型的犬只。這類犬只對進攻的命令服從性會特別好,喊一聲「掃斯」,準定會咬住目標不放,不把它腦袋打爛決不鬆口,對禁止的命令就不一定了,叫它「靜」它未必靜得下來,叫它「卧」也未必卧得下去。現在最要緊的是訓練細虎對禁令的服從,在馴犬員看來,有禁不止甚至比有令不行更糟。細虎在黑狼強烈信號刺激下,居然被一個「非」字鎮住,說明它還是有底線的。這讓於笑言對馴好它信心倍增。

整整一上午細虎都表現得非常出色,老於也按照訓練的規則不斷地撫摸它,獎勵它一個又一個「好」。黑狼在遠處的樹下邊拴著,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看,為了不讓黑狼感到冷落,老於還時不時招呼它一兩聲。

有道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狗司令於笑言愛了一輩子的狗,號稱知狗如知己,這一回也有了閃失。讓黑狼陪他訓練別的狗,實在是一個天大的失誤。老於對細虎發出的每一個指令,哪一個不是黑狼重複聽過成千上萬次的?老於做出的每一個手勢,都在無情地翻動著黑狼內心的記憶。可是現在那一聲聲叫好,以及同樣是表示誇讚的撫摸,都跟自己沒有關係了。黑狼看著聽著,漸漸垂頭喪氣打了蔫,而且從那天起,一蹶不振。誠如一頭垂死的駱駝,最後會被一根稻草壓垮,風燭殘年的老狗黑狼,就是被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感覺給摧毀了。

等到事後老於檢討到這一點,真正痛心疾首。

從那天起,黑狼就不肯吃東西,連平常最愛吃的雞和肉都不肯吃。這一來,於嬸反而著急了,把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端到黑狼鼻子下邊,希望它大吃特吃。可是黑狼都只聞一聞就把頭偏到旁邊去了。於嬸追著老於問:敢情這隻狗真的能聽懂我的話,知道咱們為它吃肉的事情扯皮,故意不吃飯,跟我鬥氣呀?

於笑言難受地說:要真是那樣,就好了。我摸過它的肚皮,裡邊硬邦邦鼓囊囊的,可能是有腹水了。

於嬸不知腹水意味著什麼,忙問:那怎麼辦?

於笑言嘆口氣說:怎麼辦?沒辦法!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狗也一樣。

於嬸這才知道黑狼大限將至,難過得抱著黑狼的脖子哇哇大哭道:你這個狗娃子,要閉眼睛得找對時辰,你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忽然啥也不吃,不是擠對我嗎?說起來就像我把你剋扣死的,讓我怎麼過得去?

老子被於嬸的一通話說得目瞪口呆,他原來以為老伴兒不過是沖著夫妻情分,收留了黑狼,心裡沒把它當回事,沒想到她也這麼在乎它。於是趕緊安慰於嬸說:別自責啦,你對黑狼不錯,我知道它也知道。它老了,又有病,殘燈剩燭一口氣就能給吹滅,遲早的事。不怨你。

好像黑狼已經咽了氣一般,於嬸哭得止不住,嘴裡還在念:狗娃子,你無論如何還得吃上幾口。吃幾口就等於跟我說你不怨我。

就在老於和於嬸眼皮底下,奇蹟發生了。於嬸話音剛落,黑狼就將趴在前腿上的頭,挪到狗食盆上,叼起一塊雞胸脯使勁吞進肚裡,如此三番五次,慢慢把盆里的東西差不多吃光了。

於嬸看了高興,剛打算大大誇獎它,黑狼突然很艱難地支起身子,猛烈地嘔吐起來,不光把剛吃進去的東西嘔了個乾淨,連綠色的胃液都嘔將出來。

於笑言趕緊用一隻手將它的頭托住,另一隻手按摩它的胃部,好不容易才把嘔吐止住,而黑狼已經虛弱成一攤泥,癱在了地上。

於嬸哭得更加厲害了,說:老頭子,黑狼要走,也不能讓它走得這麼難受,你總得想辦法,怎麼著也讓它舒服點。

老於本來只想順其自然,讓黑狼安靜度過最後的幾天,一看它這樣的慘狀,也有些撐不住,站起身說:我去找醫務室的小沈,讓他給黑狼配點能量合劑掛上,說不定還能緩一緩。

於嬸擔心地說:人家小沈是人醫,能給你的狗輸液?

老於說:我暗自觀察過,那孩子心軟。這附近又沒有動物醫院,他不會見死不救的。

於嬸一邊收拾滿地狼藉,一邊催道:那你還不快去?

黑狼也把耳朵使勁豎了一下,用滿懷期待的目光看看老於。

這一眼把老於的眼淚引出來了,說話也成了哭腔:老婆子,你看見沒有,黑狼用眼睛對我說話呢,想讓我去找小沈來救它。它還不想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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