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安鶯燕發了幾天燒,在醫務室吊了幾瓶水,癥狀基本下去了。獄醫沈白塵給她開了三天的病號飯,以及增加單獨放風時間三十分鐘的條子,讓她大為開心。

這兩天,安鶯燕天天在倉里表揚沈白塵,說:這個新來的小醫生真不錯,人長得斯斯文文,還特有同情心,比原先那個姓戴的小妞好多了。

同倉的女犯笑她說:反正在你眼裡,公的都比母的強。

安鶯燕聽慣了這樣的評語,也不惱,笑嘻嘻地說:你們不要人不正邪著想,這跟公的母的沒關係。再說了,本姑娘出道多年,什麼樣的人物沒見過,再怎麼著,也不會在這樣的小白臉童子雞跟前發騷。實不相瞞,要是論男人,姑娘我還是喜歡那種有點年歲,高大威猛的……

眾女嫌犯又笑:那當然啦,那樣的才猛呀。要不然,怎麼把你弄出一身病來?

說起自己的病,安鶯燕的眼睛裡似乎有一絲愁雲飄過,嘆口氣說:人生來就有定數,你是條什麼蟲,只能吃什麼菜。這病那病,早死晚死,都是老天安排。就說姑娘我,前幾年也是這城裡首屈一指的頭牌,就算在他娘的正經人眼中名聲不好,可也花天酒地,穿金戴銀,靚仔猛男朝來夕去,咱想抬舉誰想怠慢誰,全都由著性子來,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爽。別說現在落下點小災小病,就是嘎巴一聲叫我立馬死了,我也值呀!

有個女犯扁著嘴說:你就吹吧!

安鶯燕乘興說道:你還不信?就沖你,把白粉成包成包吃進肚子,幫毒販子運毒,豁出命,一趟才賺兩千塊,抓著了還不知道要不要吃槍子。還有她,給人家當下人,又眼饞人家的錢財,小打小鬧偷了幾個戒指,真的假的都沒分清,就給捉到這裡邊來了。再說她,拐賣好人家的孩子,弄得丟孩子的買孩子的,家家都一輩子不得安寧,喪了天良不是,判大刑是指定的。你們吃苦受累擔驚受怕,難不成名聲比我好到哪裡去了?說破天,我還是憑自己的身子幹活,不像你們那樣損人利己吧?

在說糙話方面,安鶯燕堪稱女監冠軍,不管什麼下流話,只要她想說,絕對是張口就來,不帶半點磕巴。常常是她的糙話一出口,陳山妹跟著先紅了臉,朱顏呢,準定滿臉鄙夷之色,把頭一偏,或者乾脆走開。你紅你的臉,她走她的,安鶯燕只管說自己的。女二倉的老嫌犯們,都愛逗她解悶。

今天上午,到了最後一次病號放風時間,主管看守李玫開門叫了安鶯燕的號,好一陣她才磨磨蹭蹭走到門邊,臉上皺皺巴巴的不開心。

李玫問她:怎麼啦。放風放煩啦?不想出來啦?

安鶯燕說:哪能呀?讓我餓飯來換放風,我都願意。

李玫又問:那怎麼還愁眉苦臉的?

安鶯燕神神秘秘湊近李玫說:我這不是為陳山妹擔心嗎?今天一早,修副所長把她叫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開庭,然後判她殺人罪。

李玫往後閃閃身子,顯然不願意跟她靠得太近,說:瞎操什麼心呀,人家接見去了。

安鶯燕眼睛一亮:接見?誰來看她?後老公被她殺了,前婆婆恨不得她死,律師她請不起,兩個小屁孩下落不明……有誰來看她?

李玫不打算多說,嘩嘩抖動著鑰匙串,說:47號,你咸婆婆操淡心,話也太多了吧?要是不想出來,我鎖門啦!

安鶯燕口說別別別,一步跨到了門外邊。

安鶯燕在女監的空地上溜達,忽然聽見南邊牆上窗戶里有男人的聲音傳出來:喂,放風的靚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安鶯燕朝上邊看去,窗戶太小,外邊的光線又太強,只能模模糊糊看見一個圓圓的光頭。

老於此道的安鶯燕好久不曾招蜂惹蝶,這下子立馬來了精神:上頭那位帥哥哥,你問我嗎?

那個聲音說:滿院子就你一個,不是問你,還是問鬼呀?

安鶯燕覺得那個聲音挺渾厚,是她喜歡的那種,就有心撩撥一二,嗲兮兮做出傷感狀,說:進來以後,人人個個都編了號,我只知道自己是47號,哪裡還記得姓甚名誰。

那聲音也是個老江湖,聽見她發嗲,知道有戲,話也多起來:這怎麼行?人生一世,怎麼能把自己的姓名都忘了?告訴你,老子從進來的那天起,每天起碼得自報家門幾十次,省得到時候出去了,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安鶯燕作姿作態道:那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

那聲音愈發渾厚,還弄出些個喉音來:老子姓龍,名叫強彪,強硬的強,三虎成彪。人稱彪哥。

安鶯燕聽了,咯咯地笑起來。

那聲音不解地問:你笑什麼?未必老子的名字蠻糟糕呀?

安鶯燕邪里邪氣說:帥哥哥想到哪裡去了。我笑是笑,本姑娘昨天還在號子里說,喜歡身強力壯的男人,今天就碰上了你,又強又彪,那還不是緣分啊……好名字,硬邦邦的,有男人味,本姑娘早先最不待見的就是棉花條似的男人,又不行,還想找樂。

那聲音沒想到她這麼敢說,估計已經被這幾句話撩撥得有感覺了:那你算是找對人了!等老子以後出去了,第一時間去找你,讓你樂個夠。不過,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安營紮寨在哪裡?

安鶯燕聽出他確有結識自己的意思,愈發咯咯笑得歡了,逗樂說:本姑娘名叫見男春。家住柳浪路120號。

那聲音說:你是逗老子玩吧,劍南春不是白酒嗎,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叫這樣的名字?

安鶯燕更誇張地笑道:我跟白酒同音,但有兩個字不同。我是看見的見,男人的男,春天的春。見男春!

那聲音聽了開懷大笑,說:好你個小妖精,這麼騷,把老子都撩發了。要不是這個鬼窗戶這麼小,你早就看見老子下邊都支了帳篷了。

安鶯燕大作驚訝道:耶,這麼快,莫非你抹了印度神油呀?

那聲音眼看著真焦躁起來了,說:騷妖精,你別再撩老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們這號身強力壯的漢子,在這裡有多難熬。

安鶯燕更加媚眼迷濛,聲音愈發柔軟起來:你以為只有你們漢子難熬,姑娘們就不難熬呀。老輩子不是說,做女人一輩子有兩樁東西是少不得的,鍋里有煮的,胯里有杵的。到了這裡邊,大鍋飯倒是有的吃,胯底下天天虛著,也不好過哩。

那聲音被她撩得認了真地激動:你真正騷得可以,講定了老子出去以後,頭一天就要去找你。把你的真名實姓電話號碼報給我,哥哥我保證不會虧待你。

安鶯燕樂開了懷:喲,你在牢里坐著,還緊跟時尚步伐呢!現而今買手機買車票都得實名制,你也想跟我搞個實名制吧?

那聲音剛要答話,遠遠傳來李玫的聲音:47號,幹什麼呢?時間到了。

安鶯燕忙沖窗口擺擺手,換了一種作古正經的聲音,大聲說:報告政府,這邊草太高了,長蚊子,正在拔草呢。

然後她一邊朝女監倉房那邊走,一邊回頭看看,說:有機會本姑娘叫勞動仔帶條子給你,難得帥哥哥你中意我。

窗戶里的那個板寸頭,晃了兩晃,跟木偶戲裡的木偶退場一樣,忽地就不見了。安鶯燕猜想,那傢伙肯定是站別人的肩膀上,才夠得著後牆上的小窗子,這會兒調情調得找不著北,動作一大就跌下去了。想像那個男人重重摔下去的笨熊樣兒,安鶯燕簡直太開心了。安鶯燕高高興興回到倉中,拐到風倉里去洗手,卻撞見了一個讓她心情大壞的場景。

陳山妹正跪在地上,抱住朱顏的一條腿,口中央求道:求你幫我做辯護吧!為了我的孩子,我得早早活著出去。求求你,看在我兩個可憐的孩子分上……

再看朱顏。手裡正捧著她的盆景,在龍頭上用細細的水流滴灌。

其實所謂的盆景,只不過是一束大蒜苗。前幾天倉里有幾個女嫌犯同時腹瀉,被懷疑吃了壞東西,看守就給每人發了兩頭大蒜,讓她們吃了預防。朱顏嫌吃了蒜嘴裡有味,寧願拉肚子也不願意吃,就把它擱在碗里。不料那蒜頭沾了水,兩天就發出綠芽來。朱顏見了十分歡喜,乾脆用個小杯子把它養起來,每天精心澆水,曬太陽,無意中培植出一個盆景來。

朱顏好像找到了寄託,有事沒事,就看著那叢小小的綠色發獃,煩悶的時候還要跟它說話。為了不讓同倉的嫌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朱顏跟蒜苗說的都是英語。

對這點安鶯燕很看不慣,擠對朱顏說:這頭蒜又不是美國運來的,你跟它說洋話它也聽不懂呀!

朱顏被她掃了興,橫眼瞅她一眼,頭髮一甩就走開了。安鶯燕討了沒趣,就沖著朱顏的背影做鬼臉,小聲威脅道:小心哪天本姑娘胃口好,把它揪來當小菜。

幾經交手之後,朱顏已經很少接安鶯燕的話頭,這回卻毫不含糊地回擊道:你敢!

打這兒起,安鶯燕不僅恨透了朱顏,連大蒜也一併恨了起來。因為她覺得自己在朱顏眼裡的分量,還不如一頭大蒜來得重。

今天也是合當有事。安鶯燕跟彪哥一番調情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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