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魏宣被看守押著走進那道鐵柵欄,就聽到有人在唱《老鼠愛大米》:……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不管有多少風雨,我都會依然陪著你……在魏宣聽來,這首歌就像是專門為迎接他的到來而唱的。一聽見這首歌,他就想起了未婚妻周小喬,同時回憶起第一次帶著小喬回家省親的情形。

一見面,母親便對未來兒媳非常滿意,可父親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非說他們的生肖屬相不相容。在給兒子媳婦接風的家宴上,父親聽說周小喬屬馬,霎時笑容頓失,沖著小喬問道:你不知道魏宣屬鼠嗎?

周小喬笑呵呵地說:知道呀,要不然同事幹嗎都叫他米老鼠啊。

魏宣一聽父親的話茬兒,就知道要壞事。

父親讀了半輩子《易經》,一點沒讀通,遇事打卦問卜不說,還要兼顧看相、風水、生辰八字,弄得雜七雜八。每次有什麼大舉動,他准要裝神弄鬼掐算一通,成了就歸功於偉大祖國五千年傳統文化,敗了就歸咎於自己操作上出了差錯。

魏宣早忘了這個茬,不然見面之前就會跟小喬把生肖八字對一對,什麼吉祥報給他什麼,免得節骨眼兒上節外生枝。

果然,父親當場讓服務生拿來了紙和筆,要把生肖相衝的公式寫給他們看。

周小喬本來只把未來公公的話當玩笑,眼見得他認了真,聽得臉都白了。

魏宣又急義惱,心知得當著父母把話遞過去,讓女朋友吃了定心丸才行:好好好,就算你說得有理,可我和小喬的婚事是沒的變了。你要真是高明,倒是給我們解一解,看有什麼辦法把這一劫給渡過去。

魏宣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必須給父親留足下台階的餘地,跟他頂牛說不定更糟。、

父親果然見好就收,閉眼尋思了一會兒說:有倒也有,頂不頂用還得走著瞧。多結交屬虎的朋友,生個屬虎的孩子……以後安家,主卧室得放在正東、東北、東南為吉星的房間,再擺點跟虎有關係的物件在客廳里……

說真的,當時魏宣真後悔把周小喬帶回家。好些年沒跟父母在一起生活,父親啥時候變得更加神經兮兮的,他都不知道。

眼看丈夫要在兒子的婚事上做他的玄虛文章,當媽的先急了,一個勁兒舉杯布菜,想把話題引開:行了行了,趕明兒買房子請個風水先生,先看後買。回頭再養只貓,貓就是虎,活生生的,比什麼擺設都強。

好好一頓團圓飯,被父親一攪和,差點不歡而散。幸好小喬是個有涵養的女孩子,她對魏宣父親這套說法很不以為然,到底還是沒有流露出來。

晚上回到房間里,為了安慰滿心委屈滿面淚水的小喬,魏宣緊緊擁她入懷,貼著她的耳朵,用最溫存的聲音一遍遍唱《老鼠愛大米》:……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不管有多少風雨,我都會依然陪著你。我想你,想著你,不管有多麼的苦,只要能讓你開心,我做什麼都願意……那時候,他們的生活花好月圓,一心念想的,是如何在良辰美景里錦上添花,從來沒想過會有什麼風雨和苦難。現在想來,一切彷彿都是宿命。事到如今,雖然他已經兩肋插刀,把所有的責任擔在自己身上,將周小喬徹底開脫出局,但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再讓小喬開心了。願意不願意,做什麼不做什麼,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魏宣就這樣懷著憂傷的思念,走過長長的迴廊。

這是一個四方四正的院子,兩層樓÷迴廊一面朝著天井,另一面排著一長溜灰面鐵門,每扇門上開著一尺見方的小窗口,供看守們觀察並與嫌犯們對話。魏宣懷著難言的驚惶和恐懼走過這些鐵門,發現每扇門上的小窗口,都密密麻麻堆砌著一雙雙向外張望的眼睛。那些眼睛沒有表情,像死魚的眼珠,被當做飾物鑲嵌在門上,無形中加深了他內心驚悚的感受。

歌聲越來越大了。

在迴廊盡頭,看守打開了一號倉的門,隨著開鎖的聲音響起,裡邊的歌聲戛然而止。門開處,魏宣看見一個斜倚在大通鋪上的漢子,急忙爬起來跳下床,立正說:報告!本倉全體人員正在排練端午節聯歡節目,不知政府到來,有失遠迎。

看守綳著臉,全無表情,也不深究,將魏宣推人,哐當將門關上,甩著大串鑰匙嘩啦啦走了。

那漢子走到魏宣跟前,圍著他轉了兩圈,用鷹一樣銳利的目光盯著他。由於距離太近,魏宣無法與他對視,卻已然感覺到那目光帶著重量和熱度,如同繩子般在他身上左一道右一道纏繞,捆得他不能動彈。

剛才還喧嘩無比的倉室,剎那間寂靜無聲。因為他純真愛情的獻歌被人歪曲成下流小調而痛心的魏宣,這會兒也被倉中的氣氛給鎮住了。他知道,此人一定就是傳說中的牢頭獄霸,而且憑直覺,自己馬上就要跟這個傢伙過招了。新人進了號子被老人玩弄欺侮,那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只聽那人戲謔道:義來了一個賊,最近公安局生意興隆呀!

魏宣雖然膽怯,對這個說法也做出了本能反應,輕聲說:我不是賊。

那人又說:不是賊?不是賊到這賊船上來千嗎?一號倉就是一條賊船,上了船的都是賊,本人是賊船船長。然後又指著一個歪脖斜腦的人說:他是大副。

魏宣仍然執著地說:我真的不是賊,是被誤會了。

那人沒想到這個小白臉膽敢冒犯他,又不知道該對「誤會」這說法怎麼應對,鼻子哼了一聲,冷下臉轉身而去。

好比聽見主子發出了命令,被稱為大副的歪脖,聞聲而動湊了過來,氣都沒顧上喘,就把話頭給續上了:誤會了?誤會了說明不是完全被冤枉的,自己還是犯了錯。可惜在咱這地界,沒有犯錯一說,只有犯罪一說。是錯可以改,是罪就別想改,只能認。一上了這條船,別說你是被誤會的,就是被冤枉的,也得認命。

不知是不是因為脖子拐了彎,發音不暢通的緣故,歪脖的聲音又尖又細,話說頻率快得不得了,讓魏宣想起小時候老師在黑板上寫字,一不小心刮出的那種刺耳的噪音。

魏宣聽父親說過,凡是遇見男作女聲的人,一定要小心,這種人多半是小人。

以前他對父親這套說詞深疑不信,這次犯了事之後,已經是將信將疑。父親堅持說這場禍就是小喬跟他生肖不合惹下的,回想小喬在自助銀行里的表現,他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情上,她是個推波助瀾的角色。

一想到這些,面對這個男人女聲的歪脖,魏宣咽了口唾沫,沒敢再說什麼。

歪脖接著說:十年修得同船渡,你上了彪哥的船,就是跟彪哥的緣分。彪哥在這兒是至高無上的船長,他指東我們不敢往西,他放屁我們不敢拉屎。這叫國有國法,船有船規。彪哥說你是賊,你就不能說不是,說不是,就等於頂撞彪哥,頂撞彪哥就是犯規,按船上的刑法就是重罪,跟在社會上殺人放火的罪一樣重,肯定要受罰。

歪脖一邊說得唾沫星子亂飛,一邊也沒忘記偷眼觀察彪哥的反應。

彪哥被他撓痒痒撓得很舒服,臉色已經轉暖,兩隻眼睛正興味盎然盯著魏宣腳上的鞋呢。憑經驗歪脖知道,彪哥此時的興趣,已經不在這個新來的人,而在他腳上的漂亮的鞋。於是就緊跟彪哥的興奮點,直接把話轉到了鞋上。

歪脖踩了踩魏宣的腳,故作驚訝說:你這雙鞋可是高檔名牌呀,踩在上邊跟踩在海綿上一樣軟和。這麼好的鞋,雷子搜身沒把它弄了去,說明他們太土,不識貨。

被他一引導,通鋪上下無所事事的人們,目光齊刷刷投過來,熱力四射,好像看見的不是一雙鞋,而是一對金元寶。

歪脖接著白話說:咱們船上有個規矩,只要是好東西,都得盡著船長用,除非船長不稀罕。今兒個你這雙鞋歸誰穿,還得看看船長的興趣。彪哥,你下來試試,合不合腳?

歪脖的建議正中彪哥下懷,只見他一點頭,叫了聲大台、二台,馬上有兩個小青年一齊過來,動手來脫魏宣的鞋。在眾人的大聲鬨笑之中,轉眼間魏宣已是倚牆而立,水泥地的涼氣透過腳板心颼颼直往腦門上躥。

彪哥穿上新鞋,在地上走來走去,又踩又跺,興奮得兩眼放光,眉開眼笑說:可惜鞋帶被雷子沒收了,要不然老子穿上它能起飛。

歪脖馬上奉承道:那是,憑彪哥這身功夫,飛檐走壁小菜一碟。

彪哥一高興,對魏宣說:今天沖著這雙鞋老子放你一馬,不玩你了。

魏宣唯唯諾諾,什麼也不敢說。以他涉世未深的經驗可以判斷,這種不正當場所,也一定有它的歪規邪矩,不是良民百姓想得到的。要想保全自己,只能審時度勢,不可輕言妄動。

彪哥就勢做了一個飛腿,感覺很好,隨口問道:這麼舒服的鞋,多少錢一雙?

魏宣如實回答:今年正宗新款,買一雙兩千來塊。

彪哥一聽,突然又變了臉,破口大罵:奶奶的!你才剛出殼幾天,就這麼手大?想當初老子跟飛哥混事,紅遍了半個中國,也沒露過這樣的臉!

歪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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