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禁地

太陽的火輪已經在天際掠過了它一日行程的最高點,開始向隱隱的方山背後它的憩息之處落去。此時,騎手停了下來,讓他那匹疲憊的鹿斑小馬到一處石膏泉邊飲水。小馬曾經是鹿斑的,但現在已經不是了,汗水與紅色的塵土混合在一起,為它染就了別樣的一件外衣。

小馬剛開始將粘滿塵土的鼻孔浸入水中時,吃驚地朝後猛然一退,但乾渴又迫使它重新低下頭來,呼嚕呼嚕地飲了起來。

騎手沒有動,但他那雙堅毅的灰色眼睛卻沒有閑著。它們正掃視著灼熱而又無雲的天空。那兒沒有能使埃戌帝國的巡航飛船泄露行蹤的閃光,惟一的動靜是一隻黑翼的老鷹在懶洋洋地盤旋。

視線又往下投射到地平線,在方山上逗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穿過起伏的荒漠收回到眼前。騎手在馬鞍上轉過身回望來時的路。小馬緊張地抬起頭來,腿哆嗦開了。

騎手輕輕地拍了拍小馬淌著汗的頸背。「我們已經把他們給甩了,小傢伙,」他的輕聲細語也彷彿沾滿了塵土,「我想我們已經把他們給甩了。」

他帶著還有點戀戀不捨的小馬離開了泉水,趕著它順著飽受風霜侵蝕、遍布紅色塵土的荒漠向方山走去。這光禿禿沒有一絲生氣的方山曾經是偉大的森波特城面對群星傲然矗立的地方。

騎手個子很高,乍一看讓人以為他很瘦弱。其實在必要的時候,他的身手是敏捷而又果敢的。他那寬闊、平坦的雙肩也充滿了力量,肩上披著一片曾經是一件深灰色制服的破布。塵土與汗水已經將破爛褲子的褲腿染紅了,不過皮靴還是完好無損的。

小馬耷拉著腦袋,邁著沉重緩慢的步子朝方山走去,掛在鞍頭的水壺有節奏地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騎手的左肩上繞著一條皮帶,緊系著腋下一把沉甸甸的單粒子手槍。藍色的槍管上打著「埃戎製造」的字樣。

沒有人會說這位騎手英俊瀟洒。他的臉瘦削、冷峻而又帶點僵硬;長了1個月、已經帶點藍色的鬍鬚也未能使它免於被陽光烤成接近黑色。他的名字叫艾倫·霍恩,是一個僱傭兵。

在所有有人居住的星系中, 只有不到100個人操著霍恩的這種行當。他們所乾的就是製造事端、從中得益然後抽身而退。他們都是強壯、聰明和訓練有素的人。他們必須如此。做不到的人已經都死了。

紅色的塵土在他的身下騰起,又在他的身後飄散開。他眯縫著的眼睛一刻也沒有停過,目光不斷地劃著長長的弧線,搜索著天空與荒漠,最後又總是落到身後。

黃昏前一小時他來到了告示牌前。

雨水沖刷掉了地表的土壤,露出了花崗岩的礫石。插在地上的一根已經生了銹的金屬杆子上,歪掛著一塊橢圓形的鐵片。幾百年的光陰已經使它形殘色褪了,但那上面已成為宇宙語言的可惡的埃戎文字仍依稀可辨。

警告!

禁地

此地即日起宣告廢棄。禁止所有人在此居住。全體人員請向最近的公司居住區投降。拒絕遵守者將被剝奪一切財產及人身權利。此地將向獲得許可的狩獵者開放,特此告示。

——依照總經理令立於埃戎公司紀年1046年

霍恩從被太陽曬得起了泡的嘴唇間朝告示牌啐了口唾沫。兩個多世紀以來,這片荒漠上的遊民們像野生動物一樣遭受著追獵,這片荒漠的範圍很大——要向東走大約1000千米直到密西西比峽谷才能見到最近的居住區的圍籬——不過埃戎帝國的效率是不容低估的。霍恩在荒漠中見到過一個蠻人,他的小馬就是從他那兒買來的。

買的?不管怎麼說,他是付過錢的,儘管他的手槍比錢起了更好的說服作用。

小馬抬起頭,開始戰慄起來。霍恩站到馬鐙上向後面望去。他就那樣站著,一聲不響,紋絲不動。然後他也聽見了。頓時,他覺得背上一緊,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獵犬的吠聲遠遠傳來,恐怖異常。獵手們隨著這死亡的音樂疾馳而來。

霍恩坐回到馬鞍上。「他們聞到味兒了,小傢伙,」他低語道,「不過他們以前也追到過我們的蹤跡。我們脫身了。這次也准行。」

不過那時小馬要比現在更精神。荒漠中練就的肌肉,在恐懼的刺激下,將他們拖出了險境。可現在呢,幾個星期無情驅策的後果是不言而喻的。小馬已經身形憔悴、無精打采了。遠來的喧囂只能令它戰抖。而在它身後追趕的人已經換了新的坐騎,精力旺盛、轡頭上系著鈴鐺、淌著口水的坐騎。

想到這裡,霍恩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們為何要追趕他呢?是把他當做了荒漠的居民, 他們眼中一頭普通的獵物呢?還是作為一個從300光年之外雇來的肩負特殊使命的人呢?霍恩有太多不知道的東西,一旦知道了或許能使他化險為夷。他向下瞥了一眼手槍,那玩意兒對於追趕他的人來說將是個意外。

他的手從鞍頭伸向腰際,伸向皮帶下緊裹在腰間的鼓鼓囊囊的腰帶。硬梆梆的現錢,不是公司本票,而是跟埃戎一樣實實在在的現錢。

是什麼使得300光年外的一個人穿越星系來到這裡呢? 錢嗎?霍恩聳了聳肩。對於他來說,金錢是一種只能控制視錢如命者的力量。不是每個人都受它控制的。那個蠻人就情願保留他的小馬。有些東西是你無法用金錢買到的。

在「卡農四號」星球上一間漆黑的房間里,霍恩對那個壓低聲音說話的男人就是這樣說的。

那時,霍恩生命中惟一一件利他的行為剛剛如註定的那樣以失敗而告終了。星團聯盟從一開始便註定是要被打敗的。可它仍然抵抗了,而霍恩竟然也傻乎乎地自願與它並肩戰鬥。他與它共同經歷了戰鬥,也共同經歷了那不可避免的失敗。身無分文、手無寸鐵,霍恩跑去見那個男人,他的消息將帶來金錢。

霍恩來到這個為了謹慎起見而選擇的黑暗之處時感到有點意外。他朝黑暗中望去,一轉念間,他決定不接受這項差事。

「你無法用金錢來收買一個人。」

「正確——對一小部分人來說是這樣的,而且其他的人也不會一直甘心被收買。可我要買的是一個人的命。」

「在300光年之外?」

「暗殺對象將在那裡為勝利紀念碑的落成獻辭。刺客只要能見到他就能得手。」

「聽你說的倒挺容易。刺客該怎麼做呢?」

「那是他自己的事了。」

「一旦得手的話,埃戎就不得不……」

隨著各種各樣的計畫在腦海中輾轉,霍恩改變了最初的決定。為什麼呢?是為了那份挑戰嗎?

這件事從一開始便是不可能的,但不可能性全在於你接受與否。如果有人不承認這種不可能性的話,它也就不再是那麼絕對的了。困難很大,失敗的機會更大,但霍恩會戰勝它們。而且,在戰勝了它們之後,他仍然會感到不滿足的。

生活是不會善待這種人的。任何失敗,只要不是死亡,便只是一種激勵;而成功則是毫無意義的。

經過冷靜的自我分析之後,霍恩認識到了這一事實,接受了這一事實,然後依然故我。

霍恩再次向後望去。追獵者們已經又近了一些。獵犬的吠聲更清晰可聞了,落日的斜暉映紅了捲起的塵雲。

這是一場由三方參加的與死亡的竟逐:霍恩,追獵者,還有霍恩要刺殺的對象。霍恩猛地將靴子後跟上的馬刺磕進小馬的肋腹,小馬吃驚地朝前一躍,然後充滿疲憊地飛奔起來。

霍恩惟一的機會是搶先趕到方山。可15分鐘以後,他就知道他永遠也無法做到了。

他注意到了地上的足印。

紅色塵土中的足印還是新鮮的,步間距小,左右不對稱。這人一定是在蹣跚而行。他立即做出決定,撥轉馬頭跟了上去。

大約幾百米外的塵土中顯現出了一個男人的身影。霍恩催馬前行。身後的犬吠聲越來越響,可是霍恩卻充耳不聞。時間所剩無幾了。太陽已成了坐落在方山上的半盞碟子,黑暗不久就將掩去地上的蹤跡,卻不會令那些能嗅出他來路的鼻孔變得遲鈍。

突然,小馬那沒有蹄鐵的蹄子「嗒」的一聲踩上了一片岩石。地勢已經開始漸漸升高了。重又向下回到塵土中時,小馬絆了一下,摔倒了。霍恩將它拉了起來,然後縱目朝漸濃的暮色中望去。

就在那兒!霍恩又踢了一下小馬。小馬出於高尚的本性再一次做出了反應。前方的身影離得更近了,漸漸地可以看清他正叉開四肢在地上劃拉著,他轉身朝後看了看,黑乎乎的嘴無聲地張了張,然後開始踉踉蹌蹌地跑了起來。等到靠近了另一片岩石的時候,身影倒了下去,躺著不動了。

霍恩騎到岩石突出部上好大一截之後才讓小馬停下。他在馬鞍上坐了一會兒,察看了一下這片岩石形成的平台。它足有一百米寬,在靠近方山的一側,平台傾斜著再次緩緩延伸入紅色塵土中;而在左面,平台則筆直地削了下去。

這之後他才朝扭曲著身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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