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刺殺王駕之夜

東京港區,距離海岸不遠,隱隱可以聽到午夜的潮聲。鐵塔矗立在暴雨中,就像形銷骨立的巨人,默默地支撐著天空。

東京塔。

這座鐵塔曾是東京的制高點,現在已經被更高的東京天空樹取代。但從正下方抬頭看去,仍然令人驚異於它的雄偉,那嶙峋的鋼鐵支架,與其說是巨人,不如說是巨人的骨骸。

「右京,右京,琉璃呼叫,報告你們的位置。」耳機里傳來風間琉璃的聲音。

「到達地下車庫一層,這裡安靜得有些奇怪。」楚子航打開戰術手電筒四下照射,「停車場里很空曠,多數車位看起來很久沒有停放車輛了,看不到車輪印。」

「東京天空樹建成之後這裡已經被遺忘了,能登上六百多米的高塔去看東京,誰還會來這座三百多米的昔日最高塔呢?」風間琉璃說,「所以王將才會選擇這裡作為見面地點。當年這裡可是東京的地標,各種漫畫和電影里都有它出場,情侶們都把一起登上東京塔看成浪漫的事,失戀的人則來這裡自殺。這裡象徵著東京的繁華和孤獨。《東京巴比倫》里有個亡魂遊盪在東京塔里,她說:『我討厭東京,外面這麼華麗,內部卻那麼骯髒。』」

「聽你這話似乎不那麼喜歡東京啊?」愷撒說。

「豈止不喜歡,其實我也很想燒掉這座城市,這是一座讓人難過的城市,像個五光十色的牢籠。」

「不好意思,打攪兩位很有深度的對話了,不過我這裡又濕又冷,空虛寂寞那是不必說,你們聊得熱火朝天,讓我有點心理不平衡。」耳機里傳出芬格爾憤懣的聲音,「請閉嘴好么?」

「在我的位置完全看不見你,隱藏得真好,你的位置在哪裡?」路明非問。

「塔的西北邊,距離特別瞭望台大概60米,要不要我沖你們打個招呼吆喝幾聲?這樣你們就能記得還有我這個可憐人在風雨里打著哆嗦!」芬格爾惡狠狠地說,「我說,這個氣球真的可靠?」

「那是個飛艇。」路明非糾正。

他放下狙擊步槍,端起望遠鏡看向天空。按照芬格爾的指示,他果然看見了那個巨大的黑色物體懸浮在暴雨中,就像巨鯨懸浮在不安的大海里。它和天幕的顏色太過接近,幾乎無法區分。

那是一艘黑色的廣告飛艇,芬格爾被吊在飛艇下方,端著形似步槍的激光監聽設備。這是路明非想出來的主意,靈感源自路鳴澤動用廣告飛艇全程跟拍他和繪梨衣。路明非始終沒想到那艘飛艇會有問題,即使他覺得有人跟蹤他,也只會注意來往的人和車輛。天空對多數人來說都是個盲區,那裡距離特別瞭望台很近,卻很容易被忽略。

只是得辛苦芬格爾,因為廣告飛艇的浮力有限,沒法懸掛吊艙,只好用繩子把他捆在那兒。

「我們己經到達地下車庫二層,出了點意外。」楚子航說,「暴雨下得太久了,這裡都是積水,水深足有半米。我和愷撒得涉水到車庫深處去找管道口。」

地下停車場的負二層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所有的燈都黑著,幾輛上了年紀的老車被淹在水裡。愷撒和楚子航對視一眼,擰亮戰術手電筒,裝在槍機下方的掛架上,涉水前往藍圖上電纜管道的位置。死水被他們攪動,發出單調的嘩嘩聲。

「Basara!右京!安靜!不明身份的車輛正接近東京塔!」耳機里傳來風間琉璃的聲音。

銀色的古董賓士車在雨水橫流的街道上行駛,濺起一人高的水花。它駛入地下停車場的負一層,愷撒聽見輕捷有力的腳步聲在上方回蕩,那人彷彿在用鞋跟演奏著一首快節奏的舞曲。

高速電梯帶著神秘的訪客直上瞭望台。

「是橘政宗,他竟然早到了一個小時,而且是自己開車過來。」風間琉璃低聲說。

「聽腳步聲是個很年輕的人。」愷撒說。

「確定無誤,我這裡看他看得很清楚。他已經到達主瞭望台,正在窗邊眺望。你說得對,今晚他的狀態很奇怪,就像個年輕人……像過去的邦達列夫少校。」

橘政宗站在窗前看雨。風間琉璃的望遠鏡里,這個老人的側臉如此的英俊,身形如此的挺拔,彷彿有一種力量把他強行拉回了二十年前,他最巔峰的時代。他登臨高處俯瞰大地,彷彿世界盡在掌握之中。也只有這種狂徒才會想要佔有世界的王座,在這種人眼裡沒有不可能的事。今夜橘政宗沒有穿和服,卻穿著執行局的黑風衣,敞開衣襟露出白色的襯衫,襯裡五彩斑斕。

四周一圈都是玻璃牆,雨打在窗戶上,玻璃中既有東京城的夜景,也有橘政宗自己的影子。那些燈火通明的大廈立在雨夜中,像是鑲嵌寶石的巨大石碑,這座城市看上去就有了古羅馬城的宏大,但是更添輝煌。

「旅に病んで、夢は枯野をかけ廻る。」橘政宗輕聲說。

(此為松尾芭蕉所作的俳句,意為「旅途罹病,荒原馳騁夢魂縈」)

他摸出手機,撥通電話:「稚生,這麼晚給你打電話,有影響你休息么?」

「沒有,我還在工作。」電話里傳來源稚生的聲音,「有事么老爹?」

「我也有些事情在處理,恰好有幾分鐘空閑,就打個電話問候一下你,順便問問繪梨衣恢複得怎麼樣了。」

「狀態己經穩定下來了,醒來之後吃了點東西,不用再輸葡萄糖了。今天下午有個寄給她的郵包,郵包里是她以前玩的那些玩具,還有幾套衣服,她看上去很高興。」「她高興就好,只要她平安地回來,什麼都好。」橘政宗說,「記得我跟你說送給你的刀快要打好了么?這次的刀坯很好,我終於打造出自己的第一把刀了,可惜沒有時間裝飾,我讓刀舍的人把刀坯寄給你了,記得查收。」

「沒問題,還有什麼事情么?」

「沒有了,晚安。」橘政宗掛斷了電話。

燈光忽然熄滅,電機的嗡嗡聲同時消失,換風機停止了轉動,所有的安全門同時敞開,狂風暴雨灌了進來。

停電了,電波塔忽然間變成了沒有生機的廢墟。寒風穿梭,發出凄厲的笑聲,橘政宗的風衣震動著,呼啦啦作響。他全無畏懼的神色,眼瞳在黑暗中瑩瑩發亮,整個人像是繃緊的長弓。

「Basara呼叫琉璃!地下車庫裡忽然斷電了!」愷撒壓低了聲音,「所有閘門都關閉了!」

「琉璃收到,不光是東京塔斷電了,周圍的街區也都黑了,整個區的電力供應都中斷了。」風間琉璃回答,「但階梯的燈亮了起來。」

一片漆黑中,環繞東京塔的鐵梯卻亮了起來,鐵梯下方安裝了LED燈,每一級階梯都放出瑩瑩的白光,彷彿登天之路。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還都保持著早到的習慣啊。」四周回蕩著含笑的聲音。那聲音是從東京塔的擴音系統里出來的,根本不需要什麼監聽裝置,每個人都能聽清楚。

「那是王將的聲音!」路明非低聲說。

「當然,永遠都是先到的人佔據先發的位置,你我這種人怎麼能允許對方佔據先發的位置呢?」橘政宗環顧四周,「這一次我來晚了,你準備了什麼在等我?」

「還能是什麼呢?當然是正宗的紅牌伏特加和從遙遠的西伯利亞運來的寒冰,男人之間的友誼不就該像這樣么?能燒熱血管的酒和永恆不化的堅冰。」王將說話的聲音里混雜著液體流動的聲音,不難想像他正把烈酒傾入加了冰塊的杯中。

橘政宗推開安全門,登上那道閃光的階梯,一步步走向高處的特別瞭望台。他走得並不快,每一步都很堅定,肩背挺拔,像個年輕人。

「為什麼不走得快一些呢?我們己經二十多年沒見了,你已經變老了,我變得更老了,這個世界不會給老人留太多時間。」王將輕聲說,「我們應該把握每一分鐘。」

「在正式的樂章開始之前,怎能不好好地享受序曲呢?你還聽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么?」

「現在最喜歡聽的是他的第六交響曲,那是他為自己寫的天鵝之歌。」

他們通過擴音設備聊天,就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雲淡風輕卻又情意殷殷。橘政宗拾級而上,越來越接近特別瞭望台,戴著白色面具的男人站在窗邊,穿著筆挺的軍禮服,腰間系著寬闊的皮帶,領口裡系著華美的紫色領巾,跟當年的赫爾佐格博士二模一樣,與其說他看起來像個蘇聯軍官,不如說像一位從畫像中走出的普魯士貴族。

橘政宗走進特別瞭望台,反手在背後關上門。

特別瞭望台是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小屋,鐵梯的白光照了進來,照亮了小桌上晶瑩剔透的玻璃器皿,酒液中的冰塊半沉半浮。

「你如今的樣子有點可笑,邦達列夫少校。」王將端著酒杯微笑,一如當年他站在封凍古龍的堅冰上。

「你如今的樣子卻有點可怕,赫爾佐格博士。」橘政宗走到桌邊,端起給自己準備的那杯伏特加,然後退回到另一側的窗邊。

「喝之前要不要分析一下成分?」

「用不著,你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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