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黑天鵝港的幽靈

曲曲折折的走廊深入後台,穿黑西裝的黑道保鏢夾道鞠躬,他們的胸口都釘著猛鬼眾的「鬼」字徽章,這些黃銅徽章在燈下反射著明亮的光芒。

在輸掉黑道戰爭之後猛鬼眾依然殘存著如此龐大的勢力,可見蛇岐八家完全誤判了猛鬼眾的組織結構,被蛇岐八家擊潰的只是依附於猛鬼眾的幫會,他們真正的核心,精銳的「猛鬼」們已經滲透進東京了。猛鬼們並不猙獰兇狠,他們恭敬、沉默、彬彬有禮,像是莊嚴的武士。

走廊盡頭是一扇黑色的木門,穿著黑色和服的女人跪在門外,年輕美貌,明艷照人。她把門拉開,匍匐在地向愷撒和楚子航行禮,又在他們身後合上了拉門。

門背後是一間敞亮的和式大屋,窗外人聲鼎沸,觀眾們仍在為這場激動人心的演出喝彩,屋裡寂寥空曠。風間琉璃披著猩紅色的袍子,正對鏡卸妝,左半邊臉的妝已經卸掉,鏡中的人介乎素白的少年和慘白的艷女之間,扭曲的美驚心動魄。

「Sakura君沒來么?」風間琉璃不像一般的日本人那樣多禮,頭也不回地問。

「他最近交了桃花運的樣子,」愷撒盤膝坐在榻榻米上,「沒空來看傳統藝術。」

「請稍坐片刻,讓我把妝卸完再陪兩位聊天。」

「你真的是源稚生的弟弟?」愷撒審視著鏡中的那張臉。

風間琉璃把頭髮撥弄了幾下,轉過身來:「這樣看著跟哥哥像么?」

此刻光從他背後照來,看不清那張濃妝的臉,愷撒這才意識到風間琉璃和源稚生的面部輪廓幾乎一模一樣。如果給風間琉璃披上黑色的長風衣佩戴森嚴的古刀,愷撒一定會誤以為當今日本黑道的大家長就坐在對面。風間琉璃微微一笑,瞬間回覆成清秀的男孩。愷撒明白了,真正區分這兩個人的是氣質,哥哥凌厲挺拔,像是武士腰間的長刀;弟弟卻婉約秀美,如同貴族少女藏在袖中的懷劍。風間琉璃又是個天生的演員,只要改變髮型和裝束,他就可以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

「更像兄妹。」愷撒說。

「小的時候哥哥也這麼說,說我要是個女孩就漂亮了。」風間琉璃笑笑。

「我們該怎麼看待你呢?源稚生的弟弟?猛鬼眾的領袖?還是天才歌舞伎演員?或者日本第一牛郎?」楚子航問。

「這些都是我的身份,不過我在猛鬼眾中的身份才是兩位最感興趣的吧?猛鬼眾中的高級幹部都以將棋的棋子為代號,我的代號是『龍王』,僅次於『王將』的二號人物。」風間琉璃咬著梳子扎頭髮,面對愷撒和楚子航的時候他格外的放鬆,好像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沒什麼可避諱的。

「你的愛好很雜。」愷撒說。

「歌舞伎是讓我沉迷的東西,牛郎是我的另一種生活,我喜歡跟陌生人偶遇,彼此的生活沒有交集,卻互相給對方講自己的故事,然後再次分開。就像泰戈爾說的,飛鳥與魚的相遇。」

「中國人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你這樣的身份當牛郎太屈才了。」

「加圖索家選定的繼承人不也是紅透歌舞伎町的新人牛郎么?我們牛郎業真是人才濟濟。」風間琉璃笑,「我是個很容易寂寞的人,每當我寂寞得受不了,我就找一間牛郎店坐下,找那晚上最孤單的女孩。她們在人群里的眼神像是鹿那樣美麗又警惕。我就忽然在她身邊坐下,問她願不願意幫我買一杯喝的。」

同是笑,愷撒和楚子航頂多能笑出三五種味道來,風間琉璃卻能笑出千百種。此刻他瞳光流轉,明艷照人,很難想像有女孩會拒絕這樣的男人。

「如果讓我自由地選擇人生,我寧願當歌舞伎演員或者牛郎。可我不能,我是個錯誤的人,生在錯誤的家庭,擁有錯謖的身份。」風間琉璃淡淡地說,「說我本身就是個錯誤,大概也沒錯吧。」

「你是鬼?」楚子航問。

風間琉璃點點頭:「不錯,雖然是兄弟,但哥哥是皇而我是鬼,我不僅沒有他高貴,而且是最卑賤的那種。若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你們一定也會想辦法把我抓起來,然後監禁在某個荒無人煙的海島。根據秘黨的《亞伯拉罕血統契》,我是那種生來就該從人類社會中隔離出去的危險分子。」

「那你還來找我們?雖然學院跟蛇岐八家有矛盾,但也不會因此就轉而跟猛鬼眾合作。」楚子航說。

風間琉璃笑笑,換了話題:「喜歡我今晚的表演么?」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源氏重工里有一層樓,樓里保存了很多古代壁畫,你的《新編古事記》就是取材於那些壁畫。你也看過那些壁畫吧?」

「當然,我是源家的次子,內三家為數不多的後裔,在我被判定為鬼之前,我也有幸看過那些壁畫,並且聽過神官講解。你們只是看過壁畫,但沒有聽人講解,只能算是一知半解。我想贈送各位的第一件大禮,就是對那些壁畫的解讀。」風間琉璃拿起烏木嵌銀的細長煙袋,往裡面填入生煙絲,「你們記得那幅用黃金描繪的大畫吧。骷髏和人類組成了雙魚的形狀,骷髏將一塊骨骼交到了人類手中。」

「記得。那幅畫很特別,看過的人不可能沒有印象。」楚子航說。

「那就從那幅畫開始吧,我們進入遙遠的日本古代……骷髏代表著死去的白王,在日本神話中,它的名字是伊邪那美,偉大的母神,而人類代表白王血裔的始祖伊邪那岐。白王從自己身上拆下一塊骨骸交給伊邪那岐,在蛇岐八家中那塊骨骸被稱作『聖骸』。」風間琉璃點燃煙袋深吸一口,吐出裊裊的白煙。

煙袋這種東西本該是老頭子玩的,可他這樣清秀的男人抽起來倒也有種意外的美感,散漫中透著妖嬈。煙霧四下瀰漫,凝聚不散,彷彿白色的帷幕包裹了他們。

「你們一定很好奇沉睡在高天原中的神是什麼東西?這個世界上當然不存在真正的神,所謂的神與魔都是人類不能理解的東西。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東西被奉為神,而高天原里的神只是一塊沉睡的枯骨,白王的枯骨。」風間琉璃幽幽地說。

「恐怕不是一塊枯骨那麼簡單吧?」楚子航說。

「當然沒那麼簡單。龍類是偉大的生物,白王又是龍類中的皇帝之一,即便它已經死去了上萬年,枯骨中仍舊殘留著它的血脈和基因。機會合適的時候枯骨能形成新的胚胎,白王將重現在這個世界上。」

愷撒吸了一口寒氣:「你們還留著這種危險的東西?你們早該毀掉它,把它捆在核彈上炸掉,或者把它用火箭發射到太空里去!」

「是啊,那是究極危險的東西,既是魔鬼之骨,也是神之骨,取決於我們把龍族看成神還是魔鬼。蛇岐八家中代代相傳,白王復活之後將賜自己的血給後裔,幫我們進化為純血龍族。當一條龍多好啊,有長久的生命,即便死亡也能以繭化的方法復活,有超越人類的力量,生來是王者,永恆地享樂和作戰,沒有悲哀。」風間琉璃幽幽的說,「那是究極生物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殘骸,誰能忍心銷毀它呢?幸運的是伊邪那岐並不這麼想,他是直接和白王接觸過的人類,他知道所謂究極生物有多可怕。他將聖骸封印在一口井裡,從自己的後代中挑選了三個最優秀的孩子,授予他們祭司的身份,這就是內三家的起源。源氏對應天照,橘氏對應月讀,上杉氏對應須佐之男。三大家族的繼承者分別號稱天照命、月讀命和須佐之男命,『命』是對祭司們的尊稱。我哥哥就是天照命,太陽一樣君臨世間的男子。」

「那口井在什麼地方?」愷撒問。

「它被稱作藏骸之井,在高天原之外的某個地方,但沒人知道它的準確位置。你們知道蒙古貴族的葬禮吧,兒子帶著父親的屍骨深入茫茫草原,屍骨用兩塊木板夾好,上下用金圈箍好,垂直葬入地下,之後數千名騎兵策馬踏過草原把土地踩平。貴族的兒子帶著一匹母駱駝和它生的小駱駝,他當著母駱駝的面把小駱駝殺死在墳頭上,這樣只有母駱駝記得墳墓的位置。在母駱駝活著的時間裡,後代可以跟隨母駱駝去長滿青草的墳地祭奠,等到那匹母駱駝死了,世上就再沒有能找到埋骨之地的人。伊邪那岐用的就是這種辦法,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後人找到那口井。」風間琉璃頓了頓,「但聖骸還是蘇醒了。」

「白王被孵化出來了?」楚子航向。

「不,聖骸只是一塊枯骨,它自己是無法孵化的,它必須和鮮活的血肉融合。伊邪那岐把它封入深井,就是要避免它接觸到任何混血種,因為那是白王的骨骸,白王是精神元素的控制者,它天生具備誘惑生物和它融合的能力。可伊邪那岐自己就是那匹母駱駝,他知道深井所在的位置,只要他不死,聖骸就仍有蘇醒的機會。」風間琉璃撣了撣煙灰,「他是封印聖骸的英雄,但英雄也會衰老,老得神智模糊。在生命的最後時間裡,他乾枯皺縮得不成人形,只靠龍血支撐著活下去,他每夜都會夢到自己美麗的妻子伊邪那美,那是聖骸在他腦海里埋下的種子。這個種子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種下了,直到他老得神智模糊才萌發。

「於是伊邪那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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