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晉遼恩怨 2.「戰」還是「和」?

石晉內部對於土地的淪陷和對於契丹的外交政策,產生了巨大分歧,主戰派和主和派的矛盾愈演愈烈,伴隨石敬瑭的死去和小皇帝的登基,這個矛盾達到了頂點。

時間過得很快,因為人感覺。

時間過得很慢,因為人感覺。

時間過得既不快也不慢,因為老天掌握。

石敬瑭在他人生剩下不多的時間裡,像梳理亂麻一樣,一根一根地梳理天下大事。在對待契丹方面,作為後晉的最高統治者他不僅以身作則,向契丹曲意奉承,而且一再誡勉邊鎮大將和官員要克服各種困難執行好這一條國策。

在對待擁兵自重的藩鎮方面,石敬瑭採取了不同的策略。通過「先兵後禮」的政策,軍事重壓之下取得優勢勝利,但避免因痛打落水狗而激化和擴大矛盾,反倒繼續給予失敗者高級禮遇,從而徹底擺平了前朝大臣范延光。

從太原之戰中收降過來的大將楊光遠,隨著地位和軍事實力的上升,野心開始膨脹,頭腦開始發熱,手伸得越來越長。不僅在他自己的地盤上吆五喝六,還對朝廷大政方針指手畫腳,特別是不滿桑維翰的權勢,迫使石敬瑭將桑維翰調職。石敬瑭包容再包容,忍耐再忍耐,後來實在忍無可忍了,石敬瑭決定修理修理楊光遠。

石敬瑭的辦法是「剪除羽翼,調離基地」。他先借著各種名目把楊光遠手下大將一一提拔,提拔到別的地方做大官,分化削弱楊光遠的權勢。再通過明升暗降的辦法,把楊光遠的官爵加封加封再加封,換地換地不停地換地方,一連挪了三四個窩,才把楊光遠的實力逐步掏空。可謂煞費苦心。

自從立國之初,後晉內部就存在「主戰派」和「主和派」,主戰派罵主和派是投降派,主和派罵主戰派是惹禍精。石敬瑭在兩派之間費盡心思周旋。石敬瑭之所以如此大費周折地在兩派之間周旋,之所以對任何一派的腰桿都不很硬,核心是因為石敬瑭賣國在先。他為了一己私利,把偌大邊疆國土拱手與人,他是始作俑者,罪惡的源頭在他那裡。所以,無論時局多麼艱難,這個孽是他先做下的,他沒有太多的正氣指責別人。

沒等石敬瑭把亂麻梳理好,兩派之間的矛盾終於走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

公元941年,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實在受不了契丹的鳥氣了,更看不起石敬瑭和一干投降派的奴才相。作為北部邊防重鎮,安重榮不管後晉的什麼國策不國策,屢屢對契丹動手動腳。

契丹使者往來中原,成德是必經之路。

安重榮接待契丹使者的時候,不是謾罵就是冷嘲熱諷,到後來竟然派人在半路上暗殺契丹使者,打劫他們的或者他們攜帶中原的財物。

小打小鬧幾年後,安重榮決定起兵公開對抗契丹。他向皇帝石敬瑭寫了一篇幾千字的長長奏章,申請聯合吐谷渾、突厥、沙陀等受契丹奴役的難兄難弟,一起反抗契丹的壓迫,和契丹全面開戰,收復國土。

安重榮這麼高調對抗契丹,愁壞了後晉高祖皇帝石敬瑭。

對這麼有骨氣、有志氣、有士氣的下屬,除了表揚、鼓勵、支持之外,還能做什麼呢?難道要打壓他們、抑制他們、潑冷水嗎?恐怕一般人都是這麼想的。

可是主和派的首席代表人物桑維翰自有一番高論,他這番言論極具有代表性,不僅僅體現在這件具體事情的處理上,放在幾十年上百年的歷史時空中,在中原與契丹的關係中,桑維翰的這一番意見也是具有代表性的。

此時的桑維翰已經不是樞密使了,被調任泰寧節度使,在兗州做官。石敬瑭很信任桑維翰,他們倆之間仍保持聯繫,經常一起商量國家大事。

桑維翰給皇帝寫了一份奏章,闡述了他對時局的看法。他認為石敬瑭之所以能解脫晉陽之難且取得天下,主要得益於契丹幫助,現在絕不能做背盟負約的事情,道義上不能陷入被動,這是其一。

安重榮所謂的反抗壓迫行為,實際上是自以為是,既驕傲又輕敵。至於聯合吐谷渾的理由更不成立,吐谷渾受契丹壓迫比中原嚴重得多,吐谷渾是想借刀殺人,利用石晉打擊契丹,軍事力量上不具備條件,這是其二。

再看看契丹,這些年來,契丹帝國兵強馬壯,實力一路攀升,又大又強,吞併了周圍很多政權和土地,可以說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契丹軍事太強大,這是其三。

契丹帝國有這樣的成就是有原因的,契丹皇帝英明神武,有勇有謀,契丹官員團結努力,契丹國內農牧業發達繁榮,又沒有遇到大的自然災害,契丹國內沒有麻煩,這是其四。

看完契丹再看看中原,剛剛平息戰火,民不聊生,軍事力量有待恢複,與契丹強大的軍事力量比較起來,差距太大,這是其五。

如果一旦和契丹關係破裂,中原朝廷必須要加強邊防,派的守軍太少則沒有能力抵禦敵人入侵,如果派的守軍太多,中原後方又沒有那麼多糧草錢財供給,國力虛弱,這是其六。

一旦開戰,中原就要派大軍北上作戰,可是契丹游牧民族,不會在關內戀戰,他們會及時撤走。如果中原大軍回來,可契丹又會迅速入關來襲。如此一來河北一帶將成為拉鋸戰游擊戰的戰場,老百姓將天天受到戰火的苦難,這是其七。

現在中原剛剛安定下來,滿目瘡痍還沒有褪去,老百姓的生活還沒有恢複,國庫空虛。朝廷艱難地維持局面,還天天提心弔膽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更別說要全民總動員瞎折騰了,那還不把天下折騰散架了,這是其八。

契丹和石晉關係如此親密,雙方盟約早已昭示天下。現在對方沒有奓刺兒惹事,石晉反倒要挑起事端,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即使中原打敗契丹獲得勝利,也會留下無窮後患。萬一戰爭失利,敗給契丹,那可能會招致滅國之災,這是其八。

很多人只看到中原向契丹進貢交錢,看到中原低三下四受屈辱。他們沒有想明白,如果戰火一起,兵連禍結,消耗的財力物力人力要比這些進貢大得多!這是其九。

窮兵黷武、戰爭頻仍之後,國家不得不遷就優待武官將領,邊境藩鎮地位肯定會上升,軍人的重要性過於顯著,不可避免地會重演歷史上屢屢發生的諸侯驕縱不法欺凌皇權的事情,到時候皇帝不得不忍氣吞聲。這是其十。

桑維翰就是厲害,對天下時局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和全面分析,一口氣說出了「十不可」。全面否定瞭然以軍事行動對抗契丹的可行性。

不這麼做,又能怎麼做呢?

誰願意把腦袋夾在腰帶里,更何況泱泱中華大國,皇朝正統,歷史上哪受過這個鳥氣?難道要永遠這樣受契丹欺凌?難道要永遠給人家當奴才?

非也,非非也,非非非非也。

桑維翰在否定主戰派的同時,也提出了他的建議。

他建議後晉高祖石敬瑭內修政治,抓緊辦好自己國內的事情。辦好哪些事情呢?訓農、習戰、養兵、息民四件大事。

積極引導鼓勵老百姓發展農業,這是立國的根本,有了錢糧才有一切。在動別的心思之前,必須填飽肚子、穿暖衣服。

不發動戰爭並非不重視軍事建設。國家要深入開展軍隊訓練,有條件的情況下加大軍備投入,提高軍隊戰鬥力。

讓老百姓安生過日子,人心穩,一穩百穩,人心順,一順百順。老百姓安定下來,社會秩序才能穩定,國家統治才能牢固。

桑維翰建議皇帝石敬瑭把國內的這四件大事抓好,要持續地抓,一抓到底,不能放鬆。等到國泰民安、財力強大之後,再等待機會,捕捉機會,打翻身仗。到那個時候,該出手時就出手,出手一定會有較大成功把握。

桑維翰詳詳細細地闡述了他的治國方略,應該說他的建議比較符合當時石晉和契丹的實際情況,建議措施切中要害,目標明確,措施具體,邏輯清楚。

被一腦門子官司煩得要命的石敬瑭,看完桑維翰的奏章,一拍大腿說道:「桑維翰說得有道理,就這麼辦!」石敬瑭如醍醐灌頂般清醒了,下定決心繼續保持和契丹的友好關係,委曲求全,暗修內功,眼下絕不能發動戰爭。

雖然皇帝決心採納主和派的意見,可是如何平息主戰派的情緒卻是一件很棘手的事。雖然皇帝一言九鼎,可是也要分時候,此時此刻的石敬瑭說出來的話連一個鼎的分量都沒有,充其量是一個鼎腿兒的份量,他個人壓制不住主戰派。

石敬瑭打算以做通主戰派的思想工作為上策,於是轉過頭苦口婆心地開導安重榮,不讓他發動戰爭。安重榮根本不聽石敬瑭嘮叨來嘮叨去。他一門心思要打仗,並且愈發地看不起石敬瑭,嫌石敬瑭窩囊。

以皇帝石敬瑭為代表的主和派和以安重榮為代表的主戰派論戰不息,矛盾迅速升級,兩派之間互不相讓,最終走到了激化的地步。

安重榮盛怒之下,決定不跟著石敬瑭混了。安重榮覺得石敬瑭實在沒出息,他帶著成德藩鎮反了。

這他奶奶的什麼事啊?槍口原本該對外,現在成了窩裡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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