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權貶值 10.新國家舊氣象

李存勖千辛萬苦、身經百戰打下了天下,可這天下怎麼治理啊?既然國號是唐,那就按照前朝李唐的做法辦吧。關鍵是按照二十年前的唐朝辦呢,還是按照二百年前的唐朝辦。

戰爭是政治的手段,政治才是戰爭的目的。戰爭總有完結,而政治還要繼續。

經過唐梁兩國十多年的戰爭,黃河兩岸已經民生凋敝,生靈塗炭。這種諸侯爭霸的戰爭,沒有正義沒有民生沒有理想,只有私利。老百姓唯一的願望就是活下來,唯一的結果就是勞作的果實都被掠奪充軍,唯一的希求就是戰爭早點停下來,他們不在乎誰贏得戰爭。軍兵們也不知道在為誰而戰,只知道要在每一場戰爭中保住性命,他們的願望是早一天獲勝,早一天解甲歸家。

自從李唐王朝解體之後,天下陷入一片混亂,由諸侯藩鎮的兵荒馬亂逐步演變成各地政權王國的割據一方。地處偏遠的政權在幾經爭鬥之後,逐步達到力量的相對平衡,區域局面趨於穩定。只要能夠穩定下來,民生和經濟就有條件得以恢複,政治穩定、賦稅輕一些的地方,還會呈現出一派繁榮氣象。

由於朱李兩家解不開的世仇,促使兩個較大的軍國集團爭鬥不休。這兩個軍國集團又恰恰地處中國的中心地帶,以至於他們的爭鬥牽動著天下的神經。

現在後唐打敗了後梁,兩個能量團合二為一。從能量耗散的角度分析,統一中原之後的後唐似乎是最強大的政權。事實恰恰相反,後唐是最虛弱的。梁國也好唐國也罷,他們都已經拼得筋疲力盡,消耗乃至透支了中原大地所有的人文精神和經濟財富,留下的只是一地雞毛。

這就是李存勖的天下。

這個時候的唐國皇帝李存勖應該怎麼辦?

什麼才是擺在唐國面前的大事?

我查閱了不少資料,沒有找到入主中原之後李存勖提出的明確的戰略性施政綱領。他只是在跟著感覺走。

此時的後唐帝國疆土遼闊,北至長城,西達隴西漢水,南到淮北湖北,東到渤海之濱。我認為至少有這樣一些問題是當務之急,休養生息恢複經濟,廓清政治秩序和官僚體制,抵禦日漸南侵的契丹,緩和因連年戰爭造成的晉梁版圖內各種群體的矛盾,對外爭取有利的外交環境。可是這位英武氣盛的唐國皇帝李存勖,似乎只是為戰爭而生的,他的骨子裡充斥著戰爭明星的基因。除了打仗,李存勖的愛好就是打獵看戲和演戲。打仗、打獵、演戲幾乎構成了李存勖的一生。

李存勖對其他的事情不想不願不擅長去處理。

李存勖完全是一部戰爭機器,他為戰爭而生,沒有戰爭他似乎就找不到方向,找不到感覺。對千辛萬苦得來的天下,他茫然不知如何治理,似乎他享受的只是得到天下的過程,對於結果他不知道如何應對。他視天下如兒戲。

對於治理國政,李存勖沒有什麼新理念和招法,基本都是恢複前朝李唐舊制,放大了李唐及朱梁以來江河日下的腐敗習氣。

唐國霸據中原之後,天下震動,周圍的諸侯國都在打探揣摩觀望試探這個新興的後唐政權,準備採取適宜的策略與這個龐然大物相處。

開始的時候各諸侯國都很緊張,對氣勢如虹的後唐充滿畏懼。

老資格的軍閥李茂貞是他同時代軍國大佬中碩果僅存的一個了,但此時的李茂貞已今非昔比。在蜀國王建的連年打擊下,李茂貞的地盤日益狹小,只能勉強維持過日子,完全失去了往日氣吞山河的氣象。好在李存勖為了中原征戰的戰略目的,經張承業合縱連橫,李茂貞與河東的關係一直相安無事,兩者處於半合作狀態。

聽說李存勖在洛陽定都君臨天下,李茂貞趕緊上書表示祝賀,並派兒子入朝朝拜。李存勖給足了李茂貞面子,不僅將李茂貞由岐王加封為秦王,還以叔父輩份的禮儀對待他。

吳國徐溫對李存勖驟然滅梁感到十分緊張,後悔當初沒有全力幫助後唐夾擊朱梁。不過宰相嚴可求卻有另一番見解,他說:「聽說唐帝李存勖剛剛霸據中原,飛揚跋扈,目空一切,治理政務駕馭群臣不得要領,估計不出幾年,唐國必有內亂。我們只要卑辭厚禮對待他,不和他爭鬥,全力保境安民就行,靜觀其變。」在和後唐朝廷的交往中,吳國自降身段,主動用藩鎮對朝廷的禮儀書寫公文,刻意保持低調。

湖北高季興不顧大臣梁震反對,隻身入朝向李存勖表示祝賀。李存勖非常高興,對高季興厚待有加。高季興在洛陽住了沒幾天就受不了了,因為李存勖身邊的戲子宦官依仗主子的寵幸,沒完沒了地向高季興索要財物。高季興咽不下這口惡氣,於是向李存勖請假回藩鎮。李存勖原本不同意,後來顧忌到應藉此向天下藩鎮示以信任大度,還是同意高季興回江陵。

高季興回到江陵後對梁震說:「他奶奶的,這一趟有兩大失策,主動去洛陽是我的失策,同意我回江陵是李存勖失策。後唐經過沙場百戰才得到河南土地,可唐帝對廣大功臣們卻趾高氣昂地說這都是他一手造就。他這麼好自矜伐、佔據天下奇功,那別人都沒什麼功勞啦?這樣不顧下屬的感受,不離心離德才怪。況且唐帝天天沉迷於打獵歌舞,不理政事,如此怎麼可能長治久安。我們不用擔心被後唐吞併了!」有了這些判斷,高季興抓緊招兵買馬積草屯糧廣築城池。

地處偏遠的小國現在都看得出來後唐李存勖的毛病,一針見血地分析透其政治體制中的弊端,可見其問題之嚴重。

一句話,原來英明神武的晉王,已經被巨大的勝利沖昏了頭腦,變成了驕縱昏聵的唐帝。

一個人而且是這麼一個大人物為何變得會這麼快呢?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只要是人,就有難以自我克服的弱點。李存勖也是人,況且能夠向他進諫匡正的重量級人物如張承業、李存審、周德威等人都已離場。缺乏監督後,這種自大狂的弱點和恣意妄為的心態會加倍放大。

我們首先說一說後唐帝國的民生與軍需問題。對於一個鐵血軍事國家來說,民生和軍需是最大的兩件事。後唐立國以來,一直忙於戰爭,刮地三尺以充軍備,老百姓不堪重負。再加上天災人禍,農業欠產,人口流失,土地荒蕪,一個農業國家失去了財政及物質來源。另一方面,國家養著一個龐大的軍隊,軍隊需要軍需糧餉才能維持運轉,否則就有兵變的可能。而這兩個矛盾後唐統治者都沒有給出有效的解決辦法。

後唐吏部尚書李琪三言兩語就論證了一個農業國家軍民之間的關係,他說:「遠古的時候量入為出是個基本的道理,先估計一下農業生產情況,再決定發動戰爭的方略,所以即使遇到水旱災害之年,也不會出現財政緊張的局面。近代以來,國家則採取向農民徵收賦稅的辦法,以供養軍隊,不可能出現農民富裕而軍需不足或者農民貧困而軍需充足的情況。現在,即使不能削減名目繁多的稅種、地租、折扣、攤派等,也該讓農民休養生息了。」

李琪指出了「三農」問題是這個國家的根基,需要小心呵護,不能涸澤而漁,毀林而獵,殺雞取卵。可是後唐統治階級沒有採納他的意見,因為他們已經不能自拔。

後唐統治者已經深陷於依靠苛捐雜稅舒緩財政危機而不能自拔,越陷越深,回不了頭。這和抽大煙一樣,越抽越上癮,可越抽越窮,即使窮還想抽。

後唐立國之後,不僅要維持一個龐大軍事機器的運轉,還要支撐以皇族為塔尖的龐大官僚體系的消費。

錢從哪裡來?向農民搶。

都有哪些人搶?

搶錢的有三批人,第一批藩鎮節度使、州刺史、縣令,他們靠國法與地方規定甚至強權,近水樓台先得月,把農民及手工業者、商人的收成先聚斂一茬。第二批是官府財政系統,他們靠混亂不堪的前朝李唐舊法、朱梁舊制、新唐國的新法,以及財政部門自己的規定,向農民及手工業者、商人搜刮第二茬。第三批是皇帝及皇帝身邊的人,他們靠皇權直接伸手索要,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們的索要再次以貢賦捐獻專項等名目轉嫁到農民及手工業者、商人頭上。

如此一來,農民把下一年的種子都交了租稅還不夠,手工業者賣掉生產機具還湊不夠稅賦,鹽鐵商人把干私活壓箱底的收入都拿出來,還保不住身家性命。矛盾迅速激化,老百姓苦不堪言,苦不敢言。底層的州城府縣官吏也扛不住了,他們也是這個龐大國家層層盤剝的執行者和受害者。很多地方基層官吏質疑賦稅律令的合理性與權威性,甚至有些地方拒不繳納。

收上來的錢都到哪裡去了呢?

第一個去處是供養皇帝及皇族。

第二個去處是供養龐大的官僚體系。

第三個去處是進了有寵有權有地位有影響力的各色人物的私囊。

第四個去處才是軍隊。

唐帝李存勖喜好打獵,不分颳風下雨春夏秋冬,常常帶著一隊侍從衛隊儀仗隊還有狗外出打獵。能不能打到野雞野豬野鹿等並不重要,李存勖需要的是這個消遣的過程。他的打獵活動是一項高消費,也是一項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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