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權貶值 8.決戰黃河

李存勖越想急於打敗朱梁,尋機一戰定江山,可世事往往出人料,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這就是形勢比人強的道理。李存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巧取魏州之後,晉梁一戰竟然打了八年才分出輸贏。

晉梁雙方在黃河以北打了七八年的仗。在這七八年中,河東晉國在李存勖領導下逐步由弱變強,而開封朱梁帝國在朱友貞領導下則由強變弱,儘管這個過程是漫長的,但趨勢已定。

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晉國攻打得鍥而不捨,梁帝國抵抗得也殊死頑強。

決戰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決戰的地點歷史性地選在了黃河之上。

決戰是由一系列足以震撼古今中外戰爭史的戰役組成。

攻守雙方都付出了慘烈的代價。

這場決戰中令人唏噓的不僅僅是軍事謀略與勇武的對決,還有政治、經濟與社會要素的深刻較量。

第一場戰役是公元917年冬李存勖勇奪楊劉渡口。這次戰役在上一節我們已經交待,在此不重複。

老將劉鄩撤出黎陽之後,接下來晉梁爭奪的要塞就是楊劉。沒想到新換上的梁軍主帥賀瑰也失利,楊劉很輕易的失守。

楊劉是朱梁帝國在黃河東北沿線的重要渡口,是貫通南北的交通要道,是兵家必爭之地。楊劉失守,朱梁帝國在山東及河北的州城府縣將陷入隔絕,面臨孤助無援的境地。而敵軍佔據楊劉意味著可以長驅直入河南。梁帝國都城開封汴梁就在黃河邊,其天險就是黃河,此外無險可守,楊劉失陷對開封構成了致命的威脅。

楊劉失守,汴梁危在旦夕。

朱梁帝國上下震恐。

朱友貞狼狽不堪地放棄了南郊大典,手忙腳亂地跑回京城組織抵抗,決意奪回楊劉要塞。

經過這次南郊祭祀的鬧劇,朱梁帝國政治弊端暴露無遺。開國元老敬翔再次向梁帝朱友貞上疏提建議說:「國家連年來一再戰敗,疆土日益變小。陛下您常年深居宮中,對外面的事情不了解不熟悉。能夠與您討論商量軍國大事的,都不過是些左右親近的伴遊伴讀之人,這樣怎麼能運籌帷幄度量敵情呢!先帝當年剛剛平定河北就御駕親征,率領虎狼之師北伐,即便如此也沒有取得大的勝利。可見軍國行事之難。

現在強敵已經迫近鄆州,陛下您可不能大意啊。臣聽說李亞子(李存勖)繼位以來十年間,每次攻城野戰,無不是身先士卒披堅執銳。最近這一仗楊劉之戰中,他親自背著柴草鋪路,一馬當先,鼓舞士氣,一戰取勝。陛下您儒雅好文,不喜歡戰陣衝殺,總在家裡呆著,卻僅僅派賀瑰這些人去抗敵。您指望靠他們打敗李存勖,我看是沒什麼希望。陛下您應該集思廣益,商量完全之策。不然的話,禍患不遠了。臣雖然愚笨老邁,但深受國家重恩,陛下如果實在找不到可用之才,我願意到前敵效力。」

敬翔一席話可以說是杜鵑啼血老猿哀鳴,一針見血,句句肺腑,說中了晉梁戰爭的死穴。晉國是英武之主,勵精圖治,積極進取。而梁國有個文弱的領導人,且不善於凝聚力量,只不過得過且過挨日子。那兩國的命運自然會是天壤之別。

有良臣,還要有明君,才會創造生產力。只有良臣,沒有明君,不過是夜明珠埋在糞土裡,一無所用。

敬翔的奏章遞到了梁帝朱友貞手裡,朱友貞沒有看明白,可是趙岩等人看明白了。這幫目光短淺的政治投機分子,不想讓敬翔得到重用,不想讓皇帝再重用擴大其他政治勢力,最好是皇帝只被趙張之輩玩弄於掌股之上。因此,趙岩污衊敬翔這是在發牢騷,表達對朝廷對皇帝的不滿,居心不良。這朱友貞原本就信任趙岩和他張氏小舅子等人,如此一來,哪裡還能採納敬翔的意見。

可嘆啊敬翔,此時已經不是權傾朝野的梁帝國頭號官員了。經過幾次政治動蕩,敬翔早已被排擠出了實權序列,他心懷國家可報國無門。

公元918年二月,梁帝國派出謝彥章為主將,率領五萬人馬來奪楊劉。

謝彥章率軍抵達楊劉之後,據渡口十里新築了一座營壘,作為屯軍的屏障,然後又掘開黃河堤壩,釋放洪水漫延幾十里以阻擋晉軍。

六月份,李存勖從魏州來到楊劉前線慰勞軍隊。期間,李存勖進行了深入的偵查工作。

李存勖完全是為戰爭而生的,是一個天生的軍事奇才,對於戰爭和戰場形勢有著驚人的直覺。他的每一根神經都敏銳地與戰爭的血脈聯通,他能夠捕捉到每一個細小戰爭因素的變化,他能迅速而自信地做出抉擇。他是一部完美的戰爭機器。

他親自乘坐一艘小木船來到黃河之上勘測地形和水情。波紋起伏的渾濁河水已經泛濫淹沒黃河南岸的農田和村莊。陪同的眾將望著無盡的河水顯露出了憂慮之色。誰都知道黃河水的力量,黃河是天下最兇猛的河流之一,身陷黃河就是到了鬼門關。大水橫在面前已經幾個月了,大家都束手無策,只有望水興嘆。冷兵器時代戰爭最怕的就是水和火,水火無情。

坐在船頭的李存勖,一面查看地形,一面聽眾將彙報情況。河水在船舷外側打著漩渦,蘆葦隨著夏季熱烘烘的風在起伏搖擺。李存勖從隨行的士兵手上要過一支長槍,他將長槍插入水中,他在測水深。

伴隨著長槍的紅纓束沒入水中,白木的槍桿也逐漸沒入了水下,李存勖的手接著也沒入了水下。突然,李存勖仰天大笑起來。眾將驚訝地看著晉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存勖扭轉頭對大家說:「河水不算深,只沒到了槍桿頂部,不足五尺。看來,謝彥章決河水的目的只不過是緩兵之計,借河水的力量阻撓我軍,拖延時日,希望我孤軍在外日久自潰。這樣的河水不必害怕,完全可以蹚過去,強攻敵寨。其奈我何!」

河東眾將面面相覷,對李存勖的話半信半疑。

李存勖回到大營,擊鼓升帳,點齊各路兵馬,命令明日渡河進攻。

第二天,李存勖親自率領衛兵部隊,在前面蹚水過河,其他部隊後續跟上。黃澄澄的河水泛著日光,人看了都眼暈,別說渡河,站在水裡人腿都發軟了。李存勖命令晉軍結成橫向隊伍,肩並肩手挽手,以長槍橫在胸前互相支撐,這樣一來湍急的河水就不會輕易將人沖走或衝倒。真是老天爺幫忙,當晉軍下水渡河的時候,河水逐漸退去,實際的水深才到膝蓋。

謝彥章見晉軍來犯,不敢大意,率領梁軍在河水南岸嚴陣以待。晉梁兩軍很快短兵相接,發生了激烈的白刃戰。李存勖手持長槍沖在最前面,揮舞起來如同秋風掃落葉,梁軍應聲倒下。由於晉軍是仰攻,又站在泥潭裡,戰鬥力大打折扣。梁軍很快就佔據了上風,將晉軍又壓制退回河中。

晉軍退到河水中央的時候,不能再退了,因為後續部隊已經下水,如果再退就會發生自相衝撞的危險。這時候河水又開始漲上來,危急時刻,晉軍主力在李存勖一聲大吼之下,重振士氣,搖旗吶喊擂鼓鳴號背水一戰。晉軍絕地反攻一樣煥發了強大的戰鬥力,嗷嗷叫著與梁軍展開了殊死搏鬥。

真是橫的怕不要命的。晉軍玩了命,梁軍扛不住了。梁軍被迫稍稍後撤,希望再次登岸,以重新佔據地理優勢殲敵。可是兵勢兵勢,要的就是氣勢。梁軍一退,晉軍乘勢大舉進攻,根本沒有給梁軍喘息之機。梁軍大敗,死傷無數,屍體飄滿了河面,血水染紅了河水。謝彥章殺出重圍得以死裡逃生。

晉軍繼楊劉之後又奪下黃河南岸的四座營寨。

這次大敗謝彥章,晉軍士氣大振,李存勖決意要一戰定輸贏,他調集各路人馬要進行大會戰。

公元918年秋八月。

秋高氣爽,草長馬肥。

農耕收穫,穀物歸倉。

正是用兵的好時節。

李存勖在魏州組織了盛大的閱兵式。

這個盛大,實在是大。怎麼個大法?只好用對比法來形容,自李世民之後幾百年來,幾乎沒有如此宏大規模的閱兵式。

李存勖為了打敗朱梁,徵集了河東各鎮精銳兵馬,結盟了北方游牧民族及南方吳越等國,可以說團結了天下最廣泛的力量,建立了反梁統一戰線。

八月十四日,魏州城下。

河東、魏博、幽州、滄州、鎮定二州、邢洺二州、麟州、德勝、雲州、朔州等晉國藩屬十三個藩鎮兵馬,還有李存勖借來助戰的奚、契丹、室韋、吐谷渾的兵馬十多萬人,合計步兵騎兵達五十萬,號稱一百萬。吳國國使帶來了出兵會戰的盟約,其他諸侯國也派來了觀摩使團。

在幾十里開闊的平野上,各路兵馬結成方陣,各色旗幟搖曳碧空,各種民族穿戴戎裝互相輝映,刀槍劍戟如叢林般映日寒光,十八面牛皮大鼓被擂得震動山嶽,二十門火炮燃放得響徹雲霄,鷹隼為之斂翅駐足山巔,虎狼為之避讓隱匿叢林。

李存勖站立在魏州城頭,手扶佩劍,極目遠眺,高聲宣布:「自天佑以來,皇室罹難。朱梁篡逆,危害一方。我謹遵先王遺志,瀝風沐雨,迨有十年,誓討偽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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