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權貶值 7.皇帝一籮筐

天下的混亂進入了劇烈期。這個時候,冒出來一大群皇帝。這是個皇帝貶值的時代。帝權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帝權含金量的急劇貶值,的確是一個十分糟糕的事,它直接加速了社會秩序與社會結構的進一步混亂。社會矛盾在軍事集團主導下,此起彼伏,更加難以平息。

朱全忠滅了李唐王朝,取而代之,直接做了皇帝,霸據黃河兩岸,虎視天下。當世雄傑之中,其他人既沒有他這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膽量,也沒有他那份實力。於是那些自命不凡的梟雄只好忍著,故意做低調狀。很多人一直忍到了自己咽氣,甚至忍到了朱全忠咽氣,也沒人敢與朱全忠平起平坐稱皇帝。

朱全忠稱帝之後,諸侯之中第一個效仿朱全忠產生做皇帝念頭的是王建,不過他蠢蠢欲動之後,見無人響應,只好悻悻地偃旗息鼓。

王建忍了幾個月,一干文武為了撈取更大的利益攛掇王建稱帝,其中以韋莊最起勁兒。我們學過幾年《語文》的人對此人都不陌生,這傢伙會寫個詩填個詞什麼的。王建終於沒有忍住又跳了出來,在公元907年九月稱帝。要說王建好歹是與朱全忠同一輩份的,差不多在同一個時代出來行走江湖,擺一擺譜兒也還說得過去。

朱全忠多行不義之後死於非命嗚呼哀哉了,朱友貞接班執掌了朱梁帝國。朱友貞與他爹朱全忠的影響力比起來差得遠了,也算不上什麼龍子龍孫,還沒來得及滋養出幾百年帝國基業的皇族血統。因此諸侯對朱友貞不服氣的漸漸多起來。連朱友貞這嘴上沒毛的傢伙都可以做皇帝,老子割據一方,誰也不鳥,當然也可以做皇帝!

第一個有實際行動的是劉仁恭的兒子劉守光,這小子夜郎自大地做起了大燕皇帝。

其實嚴格說起來,朱友貞還不是完完整整的皇帝。封建社會亂七八糟的規矩和形式過場多得很,從漢高祖劉邦之後,這些名目繁多的所謂禮儀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一般人記不住玩不轉。這些禮儀大多是用來匡正名分的。沒有這些虛頭吧腦的程式,就得不到應有的名分,也就得不到廣泛的認可。《舊五代史》中稱朱友貞為梁帝國的末帝,《新五代史》也稱其為末帝。可是被奉為正史權威之一的《資治通鑒》卻一直稱朱友貞為均王。

為什麼說朱友貞不是嚴格意義和完整意義的皇帝呢?

因為他還沒有行南郊之禮。

何謂南郊之禮?

南郊是皇帝才有資格主持的國家頂級禮儀活動。其目的是祭拜天地,寄託十分重大的願望。一般來說這種願望主要是兩種,一是皇帝登基即位面南稱君;二是為天下黎民祈求風調雨順安居樂業。新皇帝即位之後,必須要經過南郊大典,才算獲得了上天的認可與保佑,成為名副其實的天子。沒有經過南郊儀式,這個皇帝就還是臨時的,充其量是個代理皇帝。即便坐在龍椅上發號施令,也會遭到人們的質疑。有這樣幾個例子,足以證明南郊之禮的重要性。

朱友貞的老婆是汴軍宿將張歸霸的女兒,可謂將門之後,身份高貴。朱友貞很喜歡這位張妃。朱友貞登基做了皇帝之後,打算冊立張妃為張皇后。可是沒想到這位張妃一而再再而三地謝絕了皇帝的提拔。原因何在呢?張妃給出的理由是朱友貞雖然登基即位,可是還沒有舉行南郊之禮,你自己這個皇帝的名分還沒轉正,怎麼能將我這個妃子提拔為皇后呢?

第二個例子是,幾年前大燕皇帝劉守光經過短暫的耀武揚威之後,被晉軍打得體無完膚,陷入窮途末路。無奈之下,劉守光裝出一副可憐相,向晉軍統帥周德威請求放過一馬。可是周德威嘲笑他說:「大燕皇帝你還沒有南郊祭天,為什麼已經熊成這樣啦?」周德威話里的意思是你還沒有做成真皇帝,就服軟了,是不是早了點兒!這周德威罵起人來也夠損的。

既然南郊之禮這麼重要,為什麼朱友貞遲遲沒有舉行呢?

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朱友貞對他的先父朱全忠表現出了極大的哀痛愛戴懷念與崇敬。一開始繼位時,為了祭奠朱全忠之死,他提出放假一個多月。後來經過文武群臣引經據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又結合當前實際,一番上言苦勸,朱友貞總算把假期壓縮到了十天。

為了表達對朱全忠的忠誠,朱友貞即位後既不改元也不建號,仍然沿用朱全忠的乾化年號。後來或許是朱友貞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也或許是由於連年打仗軍政繁忙,也或許是他的確缺乏做皇帝的勇氣信心與霸氣,總之三四年一晃過去了,朱友貞沒有舉行南郊之禮。

時間轉眼到了公元917年,在他姐夫趙岩的攛掇下,朱友貞忽然對南郊之禮發生了衝動,並堅持要付諸行動。

南郊之禮牽動朝野,可不是小事。

有很多朱梁重量級的人物不贊成朱友貞行南郊之禮。

為什麼呢?不是時候。

為什麼說不是時候?因為此時國難當頭。

什麼國難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破國之難。

梁晉已經交兵多年,在黃河以北呈膠著之勢。雙方攻防激烈,雖然互有勝負,不過總體上看朱梁處於守勢,而且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在公元917年九月份的時候,老將劉鄩被朱友貞撤職,調到亳州當團練使去了。朱梁朝廷換上了賀瑰做北面行營招討使。賀瑰曾是朱瑄的部將,「三朱大戰」中朱瑄失敗後,賀瑰被朱全忠收編。至此朱溫時代的老將全部退場,新生代軍人執掌了朱梁軍事力量。可是,賀瑰與楊師厚、劉鄩的本事差了一大截,儘管這不完全是由於賀瑰這些人個人的原因造成的。

十月份,朱梁防禦主力已經退到黃河要塞楊劉(今山東東阿縣北六十里),固守天險抗拒晉軍。李存勖打算調集精銳部隊攻破楊劉,這對於晉軍的下一步進攻戰略十分重要。晉軍虎視眈眈,楊劉形勢十分嚴峻。

國難當頭強敵壓境之時,極力反對朱友貞南郊的人以敬翔為代表。對於敬翔大家都不陌生,他協助朱全忠成就了霸業,是朱梁帝國的頭號權臣。但現在的敬翔已經不是五年前的敬翔了,他的地位受到了極大的削弱。朱友貞喜歡趙岩及張妃的兄弟們,不喜歡也不重視敬翔李振等一班元老的意見。在貞明二年,朱友貞將敬翔的職務進行了調整,派他去修國史,其實是調離了核心崗位。敬翔原來兼任的戶部、吏部、刑部尚書等職務被剝離出來,分給了其他人。敬翔失去了幹部管理權和財政管理權及執法權。取而代之的就有趙岩,掌管了租庸調使的財政大權。

雖然已經失勢,可是敬翔憑藉一顆赤誠的心以及對時局判斷的清醒頭腦,向朱友貞進諫,勸阻他暫時不要急著舉行南郊之禮。

敬翔強撐著老邁病弱的身軀,來到朝堂向朱友貞進言說:「自從劉鄩征戰失利以來,無論國庫還是民間財力消耗殆盡,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已經無力支持龐大的戰爭。現在陛下您要舉行南郊大禮,必定要大赦天下,廣泛封賜,這些開銷從哪裡來啊?這實際上是為了博取形式上的名聲,而自我消耗,深受其害。當前,晉軍主力集結黃河以北,蓄勢待發。兩軍決戰之際,陛下您是朝野的主心骨,不可輕舉妄動啊!待到平定了河北,您再舉行大典也不遲。」

敬翔喘著虛弱的粗氣,句句見理地說完這番話,累得額頭上已經滲出了虛汗。朱友貞看了看敬翔,心裡很不痛快。要不是敬翔資格隆重,他早就將敬翔趕出大殿了。朱友貞對敬翔的意見沒有吭聲,直接宣布退朝。

敬翔勸阻無效,朱友貞繼續固執地操辦南郊大典。

南郊之禮的確屬於大操大辦的事情,十分麻煩而鋪張。這時候朱全忠的另一個好朋友張全義站了出來,老頭子張全義屁顛顛地對朱友貞說:「陛下,洛陽我這裡什麼都有,南郊大典需要的儀仗器物我早有準備。」

張全義投靠了朱全忠之後,一直吃香的喝辣的,多年掌管財物供給和洛陽事務,也不承擔什麼行政責任,不用上班勞神,地位高貴,聚財無數,日子過得很爽,屬於那種享受特殊優待的准官員。這老頭子是朱全忠集團中得好處最多,無欲無求反倒日子最舒服的重量級人物。他也是政治不倒翁,無論誰做主子,他都沒意見。因此他的待遇屢屢提升。

事情果然被敬翔言中,黃河之上戰事不利。

在攻打楊劉的戰役中,李存勖這位年輕的君主再次顯示了他英勇善戰的本色。李存勖打仗喜歡身先士卒,經常光著膀子揮舞兵刃率領軍隊衝殺,或者親自背上柴草沙土袋門板等加入攻城的行列。李存勖這種身先士卒的做派和精神頭極大地鼓舞和提振了晉軍的士氣,這也是晉軍保持強大戰鬥力的重要原因。這次攻打楊劉也不例外。

十二月,冰天雪地,黃河冰封,李存勖躍馬挺槍踏著冰面率先過河,到達中流城下時,又親自背著柴草蘆葦埋填溝壑河水。一時間,晉軍向梁軍發動了強大的攻勢,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戰鬥。經過一天的鏖戰,楊劉失守。晉軍奪下了黃河要塞。

楊劉失守,流言四起,傳說晉軍奔開封而來,一時間真假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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