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迴光返照 4.打擊宦官

昭宗皇帝為自己定了幾件大事要辦,只有打擊宦官這件算是鍥而不捨地辦成了。最終他將扶持他登基的大宦官楊復恭徹底消滅。

儘管軍事失利,但有一件事昭宗仍然堅持要做,那就是繼續打擊宦官。

這是昭宗唯一的亮點,經過他的努力,末唐的宦官集團基本被徹底摧毀。儘管並非所有的宦官都禍國殃民,儘管宦官集團覆滅後並未對朝廷政局起到有利的彌補作用。至少這可以算作昭宗李曄個人的一場勝利。

聲勢顯赫、不可一世的大宦官田令孜,被朝廷假借王建之手除掉。第一個高興的人是皇帝李曄,第二個高興的人就是楊復恭。這是一場皇帝謀略的勝利,當然付出的代價也不小,王建藉此機會佔據了西川,實際上處於了獨立半獨立狀態。楊復恭與田令孜鬥了十幾年,受盡了窩囊氣。現在仇敵滅亡,楊復恭感到無比的輕鬆暢快,感到無比的矯健挺拔,感到無比的任我而誰何。特別是在代表宰相集團的頭號人物張浚兵敗遭貶之後,楊復恭更加驕傲起來,認為朝廷中沒有人可以和他比肩,沒有人敢於挑戰他的權威,沒有人不願意投奔在他的門下。

楊復恭錯了。

錯誤可以使一個人丟掉一口袋錢,也可以使一個人受一次傷,還可以使一個人喪失掉性命。

錢可以再賺,傷可以治療,性命卻無法重來。

有些錯可以犯,有些錯決不能犯。

人可以高估自己,但絕不可以低估敵人。

人可以強調自己的感受,但絕不可以忽視皇帝的感受。

楊復恭既低估了敵人,更忽視了皇帝的感受。

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左神策軍中尉楊復恭還執掌著皇宮內外日夜值守的侍衛部隊,政敵消除之後,更是大權獨攬,把持朝政。養了幾百名帶「把兒」和不帶「把兒」的假子,帶「把兒」的假子出任藩鎮節度使或州鎮刺史,不帶「把兒」的宦官假子分布到各路軍中做監軍,網路勢力遍布天下,成為田令孜之後又一個惡性膨脹的宦官集團。根深葉茂,不可一世,沒有人敢直面楊復恭的鋒芒。

楊復恭自恃有擁立皇帝登基之功,倚老賣老,擺譜擺得特別大。這傢伙上朝下朝既不騎馬也不坐轎,而是讓人用肩輿抬著他招搖過市,前呼後擁氣派非凡。每次上朝,楊復恭的「專車」都要直接「開到」太極殿,他才顫巍巍神情嚴肅地在小宦官攙扶下從肩輿上下來,目空一切地走進大堂入座。

曾經有一天,昭宗李曄正與各位宰相討論國事,其中一個話題是「天下四方不服朝廷有反逆之心的人都有哪些」,大臣們議論紛紛,說誰的都有,有說李克用的,有說孫儒的,有說秦彥的,有說朱全忠的,有說王建的。孔緯咳嗽了一聲,冷冰冰地扔出一句話:「陛下身邊就有想造反的人,何況外地!」

昭宗被孔緯這句話嚇一跳,瞪著眼睛問孔緯:「你說的是誰?」

孔緯抬起手朝殿外一指,此時楊復恭剛下肩輿,正大搖大擺地向殿內走來。孔緯厲聲說道:「楊復恭不過是陛下的家奴,竟然敢乘坐肩輿直達太極殿,成何體統?不僅如此,他還養了那麼多假子,不是統領禁兵,就是轄制方鎮,不是要造反嗎?」

孔緯的話是非常具有殺傷力的,這項罪名無異於泰山壓頂,可以將一個人壓成肉泥,萬劫不復。但楊復恭不是普通人。他聽到了孔緯的指責,可似乎跟沒聽到一樣,既不怕,也不惱,更沒怒,沒有任何反應。楊復恭甚至都沒有抬眼看孔緯一眼,一邊往裡走,一邊不緊不慢地回答:「我這些假子都是壯士,我的目的是藉此收攏人心,為國家積蓄力量,哪裡是要造反?」

孔緯鼓著腮幫子正要反駁楊復恭,昭宗李曄已經怒不可遏,將話接了過去:「你既然要保衛國家,那為什麼不讓這些假子姓李卻要姓楊呢?」被皇帝一頓搶白,楊復恭沒詞兒了,氣哼哼地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座位上。

皇帝的舅舅瑰國舅到皇帝這裡來走後門兒,想弄個節度使乾乾。瑰國舅雖然是國戚,如果沒有實職,收入有限,這銀子總是不夠花的。節度使利益豐厚盡人皆知。昭宗將楊復恭找來,就此事與他商議。楊復恭認為不可以這麼做,因為皇帝的舅舅沒什麼能耐,也沒有功名,平白無故弄個節度使干,於理講不通。

瑰國舅後來知道楊復恭從中阻撓,在家裡蹦著高兒地罵楊復恭:「說我沒能耐,你那些太監兒子就有能耐啦?不也在各地當官嗎?楊復恭你這是擅權弄事!」

國舅有先天優勢,出入皇宮大內比較自由,經常見皇帝和皇后的面兒。每進一次宮,瑰國舅就對皇帝和皇后說一次楊復恭的壞話。瑰國舅三番五次進宮詆毀楊復恭,瑰國舅的「風言風語」未必能夠搬倒楊復恭,但是其示範效應不可忽視,瑰國舅敢於對楊復恭說三,就有其他人對楊復恭道四。所以楊復恭扛不住了,開始對這位國舅大人產生了憎惡,動了殺心。

楊復恭在對付瑰國舅的策略上,沒有急於求成,沒有將矛盾公開化,而是採取了退一步進三步的手段。這個手段足夠陰險。楊復恭向皇帝建議,讓瑰國舅出任黔南節度使。黔南雖然是窮鄉僻壤,不過「蒼蠅也是肉」,至少在形式上滿足了瑰國舅的要求,堵住了他的嘴。瑰國舅儘管有些不太情願,也只有屈尊接受,懷揣著敕命上任去了。

在赴任路程上,瑰國舅走到一個名叫吉柏津的渡口時,楊復恭暗地裡支使他的乾兒子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襲擊了瑰國舅。瑰國舅的渡船行至江心,楊守亮率部下乘戰船斜刺衝來,將瑰國舅的船撞翻。船上包括瑰國舅在內的家眷親戚朋友從官侍衛全部落水,大部分人被淹死,沒淹死的也被楊守亮亂箭射死。楊守亮派人製造輿論說是國舅的船年久失修漏底進水,出了交通事故,瑰國舅等人死於這場意外「船禍」。紙里包不住火,楊復恭害死國舅的消息後來還是傳到了皇帝皇后耳朵里,皇帝皇后對楊復恭恨得牙痒痒,苦於一時找不到證據,只好隱忍不發。

昭宗與親信大臣自從動了心思要對付楊復恭,就展開了積極的籌備工作。

楊復恭可不是好對付的,執掌禁軍大權,整個長安城都在其掌控之下。他能將皇帝扶上來,也就能皇帝弄下去。對此,從皇帝到群臣都明白這個道理。

昭宗採取了十分慎重的策略,先從分化瓦解楊復恭的嫡系力量入手。

楊復恭假子天威軍使楊守立,高大勇猛,武藝超群,在禁軍中很有威懾力。因此,昭宗李曄看重了楊守立。有一天,皇帝對楊復恭說:「朕想將你的乾兒子楊守立調來身邊做侍衛。」楊復恭沒有懷疑皇帝的動機,認為這是自己權勢進一步加強的契機,很痛快地就答應了。昭宗將楊守立調離楊復恭麾下後,給楊守立改了名字為李順節,加官進爵,連升三級,幾個月李順節就做了天武軍的都頭,遙領鎮海節度使、同平章事。

改了名字、升了官的楊守立感到自己鴻運當頭,祖墳上冒青煙,腦袋發昏,開始忘乎所以,竟然要與楊復恭爭權。楊守立邀寵的重要表現就是將楊復恭背著皇帝的秘密全部向皇帝打了小報告,包括暗殺瑰國舅事件。

張浚兵敗後,楊復恭一再向皇帝施加壓力,對張浚與孔緯一貶再貶,皇帝其他近臣也感到了威脅。這加強了昭宗打擊楊復恭的決心和信心,加速了操作進程。李曄先將楊復恭降級,調離禁軍,去到鳳翔做監軍。楊復恭哪裡能夠接受這個安排。雖然楊復恭憤怒不樂意,可是仍沒有懷疑皇帝會徹底拋棄打擊毀滅他。因此,楊復恭懷著憤憤不平的心態消極抵抗,賴在京城不肯走。

大順二年(公元891年)九月,楊復恭上書皇帝,說自己年老體弱多病,要求退休。其實,楊復恭要求退休是假,試探皇帝是真,想通過撂挑子不幹來要挾皇帝。大大出乎楊復恭意料之外的是,昭宗順桿往上爬,竟欣然同意了楊復恭的請求,給楊復恭加封為上將軍的榮譽虛銜,賜與拐杖休閑鞋老花鏡痰盂蒼蠅拍等,讓他退休回家。

楊復恭這個氣啊,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皇帝會在寶座還沒坐熱的時候,就將自己這個大功臣掃地出門,徹底拋棄。楊復恭想不明白其中緣由,心理落差超過千丈,猶如墜入冰窟之中。楊復恭雖然想不通,可不會做自我批評,更不會得抑鬱症,他要尋求自我保護的突破。宣布皇帝詔書的使臣完成任務後,從楊復恭府中離開。這名宣敕使在回宮復命的路上,斷送了性命。楊復恭為了泄憤,派遣心腹張綰將宣敕使刺殺於中街。

王命一旦明示於眾,任何人都不敢輕易冒險去違抗。

木已成舟,楊復恭只好退休回家。

不過退休只是將法定的職權卸去,跟著楊復恭的影響力並沒有隨同這紙詔命消失。

楊復恭府邸靠近禁軍玉山營營地。玉山營軍使楊守信也是楊復恭的假子。因此,楊守信一早一晚地經常到楊復恭家看望楊復恭。父子兩人的來來往往,被人偷看了去,並向皇帝告密說楊復恭圖謀造反。這個消息對於昭宗是個重磅炸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皇帝昭宗決定先發制人,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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