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下烽煙 6.鬧市之中得子房

朱全忠在發愁缺乏襄帷策劃之人的時候,在開封的鬧市中,發現一人。此人名叫敬翔,後來成了朱全忠的張子房。

長安政變,田令孜挾持皇帝夜奔。離得近的李克用沒有興趣過深介入紛爭。離得遠的朱全忠更是自顧不暇,連抬眼皮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因為朱全忠在做生存之戰,生死攸關之戰。

只有先生存,才能再發展。

只有先安頓好自己,才能周濟別人。

朱全忠忙得焦頭爛額,朱全忠打得艱苦卓絕,朱全忠斗得五彩燦爛。

因為,朱全忠遇到了一個更難纏的人。

此人比黃巢還難纏,比黃巢還具有殺傷力,比黃巢還無法無天。

此人是秦宗權。

秦宗權,一個釋放了巨大能量的小人物。

經過陳州會戰,黃巢一敗塗地,率殘部東撤,在泰山絕望自殺。可是秦宗權卻在官軍與義軍曠日持久廝殺的縫隙中存活了下來,不僅是存活,而且如毒草般茁壯且瘋狂地生長,迅速成為席捲中原的瘟疫。

秦宗權首先威脅到的就是朱全忠,因為他們離得太近。距離太近產生恨。

朱全忠以前敵總指揮之職,統帥幾鎮兵馬剿滅了黃巢,還順手偷襲了不可一世的李克用。朱全忠聲名日隆,戰功顯赫,成為一顆迅速崛起的藩鎮新星。朱全忠感到心裡很暢快。

這一天,風和日麗。

朱全忠來到開封大街上走動,看看世風民情。街市之上久遭戰亂,瘡痍之處俯仰皆是。隨著黃巢被平,戰事稍息,開封人口逐步恢複,人氣漸漸聚集,雖不繁華,倒也不蕭條。朱全忠行走間,見一處聚集了很多人,看衣著知道大多為貧窮民眾。朱全忠邁步走到近前,站在外圍探個究竟。朱全忠問一位老者:「老人家,這是幹什麼呢?」老頭鬚髮花白,手拄拐杖,看了看朱全忠,說道:「求先生寫信,給軍中的兒子寫信。」由於朱全忠是便裝,再加之來到開封后就天天忙著與黃巢作戰,極少在大街上露面,所以這老者也不認識朱全忠。朱全忠聽說是代人寫書信的,覺得沒什麼意思,轉身要走。忽然,朱全忠聽到人群堆里有人朗聲念道:「兒在外從軍,母在家擔心。只盼平安無事,早日回家團聚。」很多人附和道:「先生寫得好,寫得好,就是這個意思。」朱全忠一聽這些書信語言簡練上口,覺得這先生倒也有些心思,不自主地止住了離開的腳步,返身往人群里擠進來。朱全忠身形高大,越過眾人就看到了一個年輕人正在低頭書寫,咫尺長的木板桌被男女老幼圍得嚴嚴實實。那年輕人一會兒又寫完一張紙,交與一個帶孩子的婦人。為了使求信的人明白信中意思,那年輕人口中複述一遍:「母子在家盼,爺娘更可憐;老天多風雨,耕種最為難;打仗要小心,早日把家還。」就在年輕人誦讀信箋的時候,朱全忠看清了那年輕人的相貌。那年輕人生的黃白麵皮,兩道濃眉下一雙秀氣的眼睛,深邃中略有憂鬱之色,鼻直口正,神情內斂,一身破舊粗布罩著單薄的身軀。朱全忠略有所思,又猶豫了一下,然後轉身離開了。在回去的路上,他問身邊隨從:「那個寫字的年輕人是誰?」有人回答說:「大帥,此人名叫敬翔,外地人,在此地靠代寫書信為生已經一個多月了。聽說是觀察支使王發的老鄉。敬翔信寫得好著呢,我也請他幫著給家裡寫過信。」

朱全忠回到帥府,剛一坐定,就有人奏報:「大帥,我們已經起草了一份安民榜文,請您定奪。」朱全忠往胡床上一靠,說道:「念。」奏事之人展開榜文低頭念道:「各鄉紳黎庶商賈路人,本帥奉王命來撫理東南,逢黃賊凶逆,天下紛擾,聖業墜毀。故本帥以都統之職協統諸鎮,戮力同心,擊流寇於陳蔡,驅頑匪於許鄭。幸賴我皇神威,黃賊覆滅,希從此各安生業……」

「停停停,別念了。」朱全忠打斷奏事者,聳了聳肩膀說道:「你寫的這玩意,我聽著都費勁,大街上的老百姓能看明白嗎?」

朱全忠從小也沒讀過什麼書,大字認不了一籮筐。對此朱全忠以前沒覺得有什麼妨礙,現在官越做越大,才覺得沒讀書實在不方便。最近令朱全忠很是煩惱,也和讀書識字有關。因為一鎮督撫,且戰事頻繁,向朝廷奏報公務的書信往來頻繁。這些奏章被底下人寫得文縐縐,不達朱全忠心思。朝廷來的詔命也常轉彎抹角,令朱全忠費解,看不懂。朱全忠從心眼裡瞧不起讀書人,認為他們只知道咬文嚼字,賣弄玄虛,沒有實用能耐。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經這些人文人加工後,反倒啰里啰嗦更加複雜。所以,朱全忠一直在盤算找個能為其轉達文意的人。

朱全忠停了一會兒,略一沉吟,說道:「去,把王發給我找來。」

不一會兒,王發急匆匆趕到。由於不知出了什麼事情,內心有些緊張。王發問道:「大帥,不知找下官有何吩咐?」

朱全忠用手摸著滿布絡腮鬍茬的下巴,問道:「聽說你有個同鄉,叫敬翔?」

「正是,他是下官老家同州馮翊人,我們以前是鄰居。其祖上是神龍年間平陽王敬暉。敬翔自幼好讀書,擅長文章。乾符年間屢試進士不第。後來,趕上黃巢攻陷長安,敬翔為避兵亂離開家鄉到關東闖蕩。幾個月前,他聽說我在開封,於是來投奔。」王發徐徐將敬翔的情況向朱全忠做了介紹。

朱全忠點點頭,說道:「你去把敬翔找來。」

王發不明就裡,懷裡如同揣著個兔子,不知道朱全忠如何知道敬翔的?又為什麼對敬翔產生了興趣?是好事還是壞事?王發胡思亂想地趕到開封大街上,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敬翔。王發拉起敬翔的手就走。敬翔此時正在給人寫信,見是王發,問道:「發哥,何事如此急迫?」

王發邊拉著敬翔走邊說:「大帥要找你。」

「大帥?朱大帥?他找我何事?」敬翔問道。

「我也不知道。剛才,大帥忽然讓我趕快找你。」王發跑得有些氣喘,呼吸急促地回答。

朱全忠性情暴躁,法令嚴峻。命令下來的事情,必須乾脆利索地執行和完成,無人敢遲疑拖延。所以,王發拉著敬翔一路小跑來到大帥府。

敬翔隨王發進入帥堂,見朱全忠坐在凳子上正擦拭戰刀。王發深施一禮,說道:「啟稟大帥,下官將敬翔帶到。」

朱全忠抬起眼皮看了看敬翔,緩緩說道:「你是敬翔?」

敬翔不卑不亢地回答:「正是草民。」

朱全忠說道:「聽說你擅長書寫文章。現在黃巢平滅,戰事稍定,你來給本帥寫個安民榜文。」

敬翔謹慎地說:「草民不曾供職軍府,對王命帥意都沒有接近過,我試著寫一份,請大帥裁定。」

朱全忠示意敬翔坐到書案後面。書案上早已安排好紙筆和墨硯。敬翔提起筆略加沉思,然後筆走龍蛇,刷刷點點,一氣呵成,前後用時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朱全忠踱步來到書案前,說道:「你念給本帥聽聽。」

敬翔站起身,雙手將榜文展在胸前,朗聲讀到:「黃巢反賊,禍亂四方,為害多年,民不聊生。本帥東來,奉命討賊,各鎮殺敵,軍民響應。今,賊亂已平,民眾各安其業,各盡職守。農人要耕種,商人要流通,軍隊要戍營。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有違反政令軍規者,本帥絕不留情。」

朱全忠背著手一面聽敬翔誦讀,一邊踱步,等敬翔讀完之後,朱全忠雙手一拍,哈哈笑道:「嗯,就是這個意思,通俗易懂,簡單明了,寫得很好,正合我意。」

敬翔雙手施禮:「大帥見笑。」

朱全忠命人將此榜文抄錄數份,遍發州縣,張貼曉諭。然後,朱全忠撫著敬翔的肩頭,說道:「敬翔啊,你文采超群,就在我軍中做事吧。」

敬翔說道:「多謝大帥抬愛。我本落地舉子,前來投奔故人,因身無長計,難以安身,終日靠代寫書信為生。若能為大帥使用,是敬翔的幸事。」

朱全忠說道:「那先生打算謀個什麼職事?」

「大帥,敬翔乃一介落魄書生,願做個文職,或許是我所長。」敬翔恭謹地回答。

朱全忠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做館驛巡官,在我身邊負責起草各種奏章文書。」

敬翔躬身施禮:「多謝大帥。」

日色黃昏,朱全忠今天心情不錯,命令擺上酒宴,請敬翔和王發在帥府中吃飯。王發也很高興,自己一直在為敬翔找事做,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現在敬翔受到朱全忠的賞識,自然是一件大好事。

席間,朱全忠說道:「黃巢雖已剿滅,但鑾駕再次播遷,真是天下多亂。」

敬翔放下筷子,慎重而有條理地說道:「大唐帝國歷經三百年,雄視天下,隆盛之極,四夷賓服。無奈自安史之亂以來,元氣大傷,一蹶不振。雖然偶有聖主能臣,振奮圖強,然終究獨木難支,不過曇花一現,回天乏力。懿宗之後,更是朋黨為禍,宦豎橫行,地方藩鎮各自為政,苛捐雜稅層出不窮,老百姓不堪其苦,直至漫地烽煙,流賊遍野,天下紛亂。現在,封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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