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殘唐末路 10.末路

黃巢死了。儘管起義失敗,但黃巢死的像模像樣。黃巢雖然失敗,但也同時為李唐王朝奏響了輓歌。李唐的狂歡不過是最後的自我陶醉與迷失。

唐軍進逼故陽里,與剛剛紮下陣腳的齊軍對峙。這時候時令已經進入了五月初,這個五月恰逢暴雨連日。雨季極不利於行軍打仗,這是常理和常識。可是,偏偏有人利用了惡劣氣候,而有人卻被惡劣氣候所害。其中差別除了智慧還有心理作用。

黑壓壓的雲層不僅向大地拋灑著如注的暴雨,而且還交夾著雷電,霹靂聲此起彼伏。李克用的晉軍和齊軍都靜靜地站在暴雨與雷電中,誰也不敢鬆懈,誰也不敢退卻,但誰也不敢進攻。雨水如刷子一般在每個軍校的臉上一層層地刷過,每個人的衣角和鎧甲都濕淋淋冷冰冰。每個人的膝蓋以下都浸泡在泥水裡。每一把兵刃上都映出閃閃的寒光。

突然,天空一道耀眼的弧光射向齊軍新築的壘寨,在震耳的霹靂聲中,齊軍壘寨被閃電擊塌一大片。齊軍本就因撤退而精神高度緊張,本就因李克用的威名而膽怯。心弦緊繃的時刻,被橫插進來的雷擊突襲後,頓時有一部分人的心理防線崩潰了,發生了驚慌嘩變。整體的防線是以各個局部為必要條件的,部分齊軍的慌亂頓時以比閃電還快的速度傳染給了所有的齊軍。恐慌這東西的殺傷力是無法形容的,因為他是一種個體無序和群體有序的集體行為,在其發作的短時間內無法控制無法糾正。心理的崩潰直接導致了齊軍營寨的崩潰,崩潰的結果是混亂與奔散。李克用見敵軍驚亂,果決地下達了進擊的命令。唐軍發了瘋似的嚎叫著沖向齊軍,一舉掩殺掃蕩,齊軍丟盔棄甲,潰敗千里,一敗塗地。

黃巢知道朱全忠在外,汴梁一定空虛,於是親率一部北進汴梁,打算打朱全忠措手不及。

朱全忠聽說黃巢親率齊軍撲向了大梁,不敢怠慢,趕緊回師救援。齊軍大將尚讓率領五千騎兵勁旅作為先頭部隊,很快就衝到了汴梁附近的繁台。朱全忠派出大將朱珍與龐師古迎戰尚讓,兩人經過一番力戰苦戰鏖戰,終於阻遏了尚讓的攻勢,迫使齊軍稍稍退卻。尚讓見一下難以強攻,就暫緩攻擊以等待黃巢主力到達後,并力攻汴梁。黃巢主力即將大兵壓境,與尚讓合擊汴梁。朱全忠心知情勢危急,趕緊派出八百里加急信使,通知正在鄭州作戰的李克用前來救援。見大梁危在旦夕,李克用連同田從異一起星夜兼程馳援汴梁。

李克用率援軍到達汴水之濱的王滿渡。此時,恰巧遇到黃巢部將李周率一部正要南渡汴水。齊軍剛剛渡河到中流,李克用挽起金背弓搭上射日箭,隔岸一箭將李周射落馬下。隨之,唐軍一陣亂箭將身處河中的齊軍射死大半。唐軍乘勢掩殺過汴水,與齊軍殘部混戰成一團。齊軍將領李周、王濟安、陽景彪等先後戰死,齊軍死傷一萬餘人。當晚,黃巢率齊軍余部撤走胙縣、冤句,鞏固四寨以求自保。

李克用、朱全忠合兵一處尾隨齊軍,緊追不放,一直追到冤句。當天夜裡又是一場暴雨。暴雨中唐軍與齊軍發生了激戰,這一戰對瓦解齊軍具有決定性作用。此後,齊軍失散成幾部分各自作戰,不能聚集成主體力量,其實齊軍已經潰敗不成建制,難以繼續對抗。黃巢手下大將李讜、楊能、霍存、葛從周、張歸厚、張歸霸等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接受了朱全忠勸降的條件,各率部下投降了朱全忠。尚讓率部下一萬多人投降了時薄。據說尚讓投降時溥是詐降,目的是伺機近距離刺殺時溥。無論什麼原因,尚讓都不應該投降,因為尚讓的影響力太大,僅在黃巢之下,是義軍的主要領導人之一。尚讓的哥哥尚君長當年跟隨王仙芝起義,後來王仙芝接受朝廷招安邀請,派尚君長和談,結果被朝廷暗害。現在尚讓又投降官軍,實在是不光彩。尚讓的投降在義軍內部造成了巨大的思想混亂,對義軍的鬥志是滅頂之災,助推和加速了義軍的瓦解。義軍各部死的死、殘的殘、降的降、失散的失散,大勢已去,土崩瓦解,無法收拾。失去戰鬥力的黃巢帶著妻子兄弟千餘人向東逃走,他還是惦記回家。

李克用得到黃巢在混戰中東撤的消息後,在戰場上脫離戰鬥抽身而出,親自率身邊親軍鐵騎緊追黃巢不放,一路仔細地搜尋黃巢的蹤跡,打算畢其功於一役。黃巢已到了窮途末路,失去了任何殺傷力,前來會戰的諸侯都在眼巴巴地等待這一刻。誰若擒獲黃巢,誰就是天下大英雄,誰就是皇朝第一功臣,這個誘惑實在太大太刺激。李克用絕不肯放過。他要在自己威震天下的名頭之上再添一塊金光閃閃的匾牌,到那時任何人都不能與李克用爭鋒。李克用似乎看到了近在眼前的成就,馬上就可以成為郭子儀、李光弼一樣力挽狂瀾、匡扶危局的一代英雄。

李克用晝夜兼程,一口氣追擊兩百多里,將黃巢殘部趕到濟陰一帶。到達冤句地界時,眼看就要追上黃巢及其親屬了,正在李克用興奮之際,突然黃巢不見了蹤影。李克用馬上派出多個哨探四下去打聽,不一會兒消息反饋回來,據沿途流民說黃巢逃入了深山。李克用勒住坐騎,陷入了沉思。他明白山區密林不易追蹤,而且河東騎兵不習慣于山地作戰,在叢林中更難以馳騁和射擊。如果冒然進入山林,很容易遭到敵軍伏擊。

一陣清晨的涼風吹過,李克用打了個冷顫,這才感到了飢餓,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沒有休整了。李克用看了看身邊左右,只剩下幾百名軍校。由於追擊黃巢趕得匆忙,沒來及率領部隊將佐和主力軍。此時河東騎兵已是人困馬乏,汗流浹背,全身都是血漬、塵土和泥水,隨身帶的乾糧和水早已用光,戰馬累得渾身肌肉突突顫抖。

李克用長嘆一聲:「讓黃巢逆賊多活幾日,來日再生擒之!」無奈之下,李克用懷著惋惜及憤憤的心情,只好暫時放棄追擊黃巢的行動,回汴梁唐軍據點,打算補充給養調集軍隊再來殲滅黃巢。

朱全忠也想追擊黃巢,可是他沒能抽開身,眼睜睜看著黃巢逃走。難道還有比追擊黃巢更重要的事情嗎?朱全忠被一個人纏住了,這個人是個厲害角色,是個很無賴很瘋狂很死纏爛打的對手。黃巢雖然敗走向東逃跑,可是秦宗權活了下來。

對於秦宗權這個人唐軍了解並不多,尤其對秦宗權的惡鬥能量缺乏足夠的認識。秦宗權雖然被孟楷一戰擊敗,被迫投降了黃巢,但那是一次偶然事件。秦宗權的強悍和生存能力被那次偶然事件掩蓋了。秦宗權對李唐朝廷十分不滿,痛恨朝廷的暗弱與無能,但秦宗權也不愛惜平民,他暫時委身黃巢,只不過是為了活命,他和黃巢並不是一路人。確切地說,秦宗權實際上屬於強盜一類,只不過是具有了一定規模的軍事裝備。儘管黃巢大勢已去,秦宗權既不屑於繼續追隨黃巢,也不肯與官軍合作,他要自立門戶,割據一方,稱王稱霸。

被黃巢丟下後,秦宗權獨自與官軍爭鬥,而且越戰越勇,打法狠辣。最先與秦宗權交手的是朱全忠。朱全忠的力量還不夠強大,對付秦宗權十分吃力。在被秦宗權死死纏住無法脫身的情況下,朱全忠只好放棄了追擊黃巢邀功的計畫。眼看著煮熟的鴨子飛走,朱全忠氣得破口大罵秦宗權,跺足捶胸,痛心疾首。

按下這頭不說,再說黃巢部下四散奔逃,潰不成軍,散落在兗州和鄆州一代,黃巢自己逃入泰山。徐州時溥因主戰場在東部,沒有和黃巢主力交戰,壓力小於朱全忠,故在實力上保全頗多。此時黃巢潰敗東來,等於為時溥送貨上門,自投羅網。時溥得到這個消息,大喜過望,興奮得來回踱步。時溥緊急派遣部將李師悅、張友、陳景瑜挾持降將尚讓,率領軍兵一萬多人沿途追剿黃巢,一直跟蹤到泰山狼虎谷。

六月,黃巢走投無路,力窮勢盡。

疲憊、驚恐、飢餓、猜疑、絕望交織在一起,侵擾著這齊軍幾百人殘部的身心。茂密的山林密不透風,熱烘烘的蒸汽籠罩著每個人。因擔心戰馬嘶鳴暴露行蹤,黃巢及部屬不得不放棄馬匹,靠徒步行走,專門往深山老林里鑽。黃巢全身血污,甲胄不整,拖著沉重的腳步,時不時地走走停停,四處觀察一下周圍的地形。雖然聽不到追兵的喊殺聲,可黃巢十分清楚,敵人虎視眈眈的就在不遠處,隨時都會掩殺過來。

令黃巢擔心的另一件事是,變生肘腋,禍起蕭牆。在義軍殘部中,如果出現見利忘義的小人,將會乘機謀害黃巢及其他將領的性命。黃巢的擔心不無道理,這是農民起義中比較典型的悲劇性結局。想當年義軍起兵時天下響應,四海雲集,勢如破竹,何其雄壯!現在戰事失利,叱吒風雲的領袖還不如一個羸弱村夫。失去羽翼的領袖是極其虛弱的,容易被任何鼠目寸光、心胸卑劣的投機分子所乘。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陳勝,當年落敗時被車夫害死。

黃巢其實已經意識到危險的迫近,這種危險不僅僅是來自追兵,更來自身邊,似乎有很多隻兇惡的眼睛在暗處盯著黃巢的項上人頭。儘管此時左右幾百人基本都是黃巢外甥林言的部屬,但意外往往總是在最不可能的時候發生。黃巢明白,莫說林言叛亂,就是低階將校投機心起,自己也會在頃刻間身首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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