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殘唐末路 1.山河破碎誰做主?

末唐的頹廢與殘破令人產生無限的惆悵與傷感。頹廢與殘破的末唐引起此起彼伏的內憂與外患。曾經傲視天下、雄霸東方、隆盛之巔的大唐帝國威風掃地、風華不再。終結了一場流連回味的美夢,墜入了另一場望不到盡頭的噩夢。帝國天下從此陷入了深深的禍亂漩渦不能自拔。到底誰才是拯救這場夢魘的主宰?

冬天。

每隔三百六十五天都會準時到的冬天。

這個冬天有什麼特別嗎?

有。

這個冬天更早更寒冷。

這個冬天似乎攜裹來特別的寒意與特別的冰冷。

至少在一個人的心裡是這麼認為的。

這個人正坐在一所大屋子裡。

一所富麗堂皇暖融融的大屋子。

一所天下獨一無二的大屋子。

一所既空蕩蕩又壓抑的人透不過氣的屋子。

一所台階高聳、廊柱巍峨、雕樑畫棟、門窗華麗的殿堂。

這所屋子是大唐王朝的皇宮議事大殿。

天下獨一無二、威風八面的皇朝宮闕。

冬天的標誌之一是風,強勁的北風。

北風打著呼哨,越過崇山峻岭,穿過草地大河,強勁地撲進了千年古城長安,似乎要將整座城池連根兒拔起、吹走。長安城高大的城牆也沒能阻擋住北風的衝力。城內偌大的樓宇建築群鱗次櫛比、連綿起伏,這是唐皇宮,甬道華麗,門匾莊重,庭院深邃,台基廣闊,廊柱巍峨,重檐高聳,磚瓦精美,這所宮城盡顯了大唐王朝的皇家氣派與權勢威嚴,也代表了曾經是當時世界上頂尖級的建築工程水平,這是實力的象徵。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是一百多年前的往事了。現在偌大的唐宮城在寒冬里顯得十分寂寥。皇宮大殿高高挑向天空的檐角只能將風頭劈成絲絲縷縷,獸頭瓦當下的銅鈴在風中胡亂地搖擺,發出稀稀落落的聲音,時高時低的透過薄薄的窗紗鑽進殿內。

殿堂中央有一座高大的青銅暖爐。暖爐呈三層寶塔狀,四壁鑲金鏤空,琉璃重檐覆頂。暖爐里木炭的火苗旺盛地燃燒著,炭塊不時發出輕微的炸裂聲。跳躍的火光映襯著大殿的四壁,影影重重,亦幻亦真。這座暖爐似乎就是這所大殿的心臟,在孤獨地跳動。

殿堂內不止一個人,大約共有五六人。北面高高的龍椅上坐著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年,眉目清秀,身材有些單薄,勉強能夠撐起軀體上的龍袍,龍椅因此而顯得有些空曠。這位少年就是唐僖宗李儼,他剛剛繼位不到一年,這一年是公元874年。過去的一年中,李儼的身份從一名普通的藩王瞬間變成了萬人朝拜的皇帝,而且是大唐帝國的皇帝,是延續了近三百年的大唐帝國的最高君主。末唐的太子制度基本荒廢,在變幻頻仍政局動蕩的時局下,誰也不知道下一任皇帝可能是誰。老皇帝活著時不能掌控朝政,駕崩時也無法左右身後的局面。新皇帝大多是稀里糊塗地走上了新崗位,來不及熟悉情況,更沒有時間進行預習和培訓,只有靠干中學、學中干,邊干邊學,邊學邊干。李儼就是這種形勢下的產物,屬於毫無思想準備的新皇帝。

皇帝與藩王的差距自然是巨大的,其工作量、工作內容、生活制度也是截然不同的。皇帝雖然地位高,可是藩王可以自由自在,吃喝玩樂不亦樂乎,沒有那麼大的責任壓在頭頂上,也沒有這麼多工作等待處理,更不必面對這麼多煩人的事和煩心的人。儘管老皇帝懿宗臨死前在遺詔中評價李儼「孝敬溫恭,寬和博厚,日新令德,天假英姿,言皆中規,動必由禮」,把他誇得跟朵花一樣,這些不過是製造輿論的煙幕彈而已,李儼有幾斤幾兩他自己心裡清清楚楚。正在自由自在衣食無憂做藩王的李儼,突然接到詔命,讓他做皇帝。李儼感到腦袋「嗡」的一下,半晌沒有回過神兒來。他知道皇帝這個位子不好坐,因為他看到了他父親懿宗的辛苦。所以李儼根本就沒有當皇帝的野心,也毫無思想及技能準備。當了皇帝的李儼並沒有欣喜興奮,反倒覺得天天在這個椅子上坐著,疙得屁股疼,不如做藩王時自在好玩。在過去的七八個月里,每每坐上這把椅子後,李儼腦袋就走神兒,胡思亂想地琢磨些亂七八糟的事,藉此打發難熬的時光。

可是今天小皇帝沒走神兒,不僅沒想亂七八糟的事,簡直是腦袋空空,任何想法都沒有。李儼不時地左手指頭擺弄擺弄右手指頭,或者右手指頭擺弄擺弄左手指頭,眼睛盯著銅爐里的火苗目不轉睛。火苗映照李儼的眼睛,黑黑的眸子發亮又有些飄忽不定。皇帝對面隔著銅爐還坐著五個人,這五個人個個神情凝重,低頭不語。時間一分一刻地流逝,漏壺的滴水聲清晰可聞。過了很久,仍然沒有人說話。不僅無人說話,反倒都把脖子往衣領里縮,還有人不住地打著寒噤,似乎厚厚的錦繡棉袍里揣著北極的冰塊。

李儼看著眼前這些人,忽然想起了他父親老皇帝懿宗在臨終前的遺言:「做皇帝的日子,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想到此處,李儼愈發覺得今年冬天特別早特別寒冷。

天氣的寒冷,侵襲人的肉體。內心的寒冷,卻在掠奪人的靈魂。

寒冷的原因是緣自於几案上堆放的一堆奏摺。

這些奏摺每一份都是八百里加急。

這些奏摺每一份都重有千鈞。

這些奏摺每一份都令人心驚肉跳。

第一份奏摺是魏博藩鎮節度副使韓簡十天前寫來的。內容是原魏博節度使韓允中病故,軍中無主。韓簡受魏博駐軍擁戴,被推舉出面負責料理魏博藩鎮事務。韓簡作為藩鎮留後,正等待朝廷委派新的節度使到任。韓簡奏摺內的語氣雖然不失禮數,但誰都能感受到奏摺字裡行間流露出的迫人氣息。魏博藩鎮素來軍兵強悍,父子兄弟世代為兵,姻親關係複雜糾結,如果處置失當將後患無窮。韓簡是韓允中的兒子,並不是個太笨的人,也不缺少做節度使的必要條件。奏摺中透出重重逼迫與殺機令室內空氣似乎凝結了。

第二份奏摺是西川防河都知兵馬使、黎州刺史黃景復八天前寫來的。黃景復向朝廷報告南詔聚集大軍進犯西川。在爭奪大渡河的戰役中,唐軍苦戰幾仗,雖然抵擋了一個多月,終因西川援軍不至,寡不敵眾而潰敗,大渡河失守。南詔現已進逼成都,成都淪陷在即,軍民告急。成都告急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成都有可能守不住。成都守不住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京畿長安西南屏障的垮塌。

第三份奏摺是天德鎮守一個月前寫來的。報告西北的党項、回鶻大肆寇掠,唐軍不敵,損失慘重,天德鎮制有被消滅的危險。党項總是不肯臣服,從來是剽悍難馴,對唐王朝即使有短暫的恭謹,也不過是表面做戲,骨子裡總想稱霸一方。

第四份奏摺是感化鎮守五天前寫來的。農民起義軍烽煙四起,斬關奪糧,劫掠富豪之家,州縣衙門束手無策,屢遭殺戮,徐州危在旦夕。感化軍素無軍紀,嘩變生亂幾乎是家常便飯,現在又遇到民眾暴動,不知道局面會演變成什麼混亂地步。

第五份奏摺是商州刺史王樞二十天前寫來的。由於朝廷撥付的軍費開支遲遲不能到位,軍中及衙門財政難以為繼。發不出軍餉,士兵和衙役往往開小差做小買賣,不正常出勤。王樞為了開源節支,於是將向農民收糧食兌付的價錢減少一半。不料這項措施引起民憤,老百姓衝進府衙用棍子將王樞痛打一頓,在群毆中,兩名官吏被打死。

正在殿中人都默不作聲的時候,突然,屋頂上一陣「骨碌咣當」之聲。僖宗皺著眉頭看了看身邊站著的值班宦官,那宦官馬上明白,一溜小跑出得殿門去看個究竟。不一會兒那值班宦官回來了,低著頭奏報:「啟稟萬歲,是屋脊上的神獸塑像被風吹掉下來了。」眾人齊刷刷拿眼注視了那宦官片刻,然後又都不言語了。僖宗看了看奏摺,看了看爐子,又看了看幾位大臣,咳嗽了一下,怯生生地說:「眾位愛卿,這些奏摺已經積壓了很長時間,你們倒是說說應該怎麼辦啊?這麼多難事都堆過來,總要有個對策啊。」

那朝堂上都坐了些什麼重要人物呢?

這種場合的參加人一般都是宰相一級的人物。

按照唐朝制度規定,宰相權力分割在中書省、門下省及尚書省。中書省的最高長官稱為中書令,其下設兩個副手稱作中書侍郎,再下設有七八位中書舍人,中書舍人負責擬定辦文辦事意見。門下省的最高長官稱作侍中,設有兩名副手稱為侍郎,再下設有給事中若干人,給事中負責核對詔命的合規合理性,屬於操盤手。尚書省最高長官稱為尚書令,其下設有六部,各部最高長官稱為尚書。中書、門下、尚書的建制合起來稱為「三省六部」制。中書省負責對擬決策的事拿主意,提出辦理意見,呈皇帝同意後,形成敕命,送門下省複核,如無異議,則由尚書省的六部負責正式實施。當然,這其間,皇帝有否決權,門下省也有不同意的權力,尚書省沒有決策權只有執行權。這是三省六部的日常職責和運作方式。唐朝在三省六部制基礎上又發展出了議事堂制度。議事堂是決策軍國大事的正式機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