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楊震向東漢腐敗「亮劍」

戰爭片里的李雲龍說:一個真正的劍客,面對比自己強大得多的對手,雖然明知不敵,但也要勇敢地亮劍,亮劍精神就是我們的軍魂,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當官不是打仗,但官場從來是戰場,戰場拼刺刀打槍炮,官場斗權勢搏心計。沒有硝煙,卻陰謀陽謀瀰漫,宦海沉浮間,明槍暗箭,躲躲防防,伴君伴虎,跌跌撞撞,溝溝坎坎一路熬過來,怎一個如履薄冰了得。這樣的戰場上,保命難,打贏難,全身而退尚且難,想「亮劍」,更是難上加難,所謂「劍鋒所指,所向披靡」,貌似痴人說夢。

有一個人卻做到了,他不是劍客,卻有「軍魂」,他錯過了「中興盛世」,親歷了世風日下,他未遇明主,穿夠了「小鞋」,但渾濁洶湧的宦海暗流,磨不動他的堅硬稜角,沉重窒息的官威權勢,壓不垮他的錚錚風骨。陷阱黑槍交織一路的仕途上,無論是淫威蔽日的權貴,機關算盡的小人,盤根錯節的「貪腐同盟」,荒唐無能的昏君,他都強硬以對,永無妥協,一次次勇敢地「亮劍」。他「難上加難」的人生,是劈開沉沉黑暗的閃電。

今天他已為人陌生,陌生到某大學歷史系研究生招生考試上,有考生竟把他的名字混淆成科學家楊振寧。但兩千年風雲變幻里,魏徵繪製他的畫像自省,包拯3次赴他的故居拜祭,文天祥以他的名言怒斥漢奸,海瑞在獄中讀他的傳記讀到淚如雨下。活著的他是「真正的劍客」,不屈不撓的錚臣,身後的他是一塊碑,令賢者激奮,奸者顫慄的豐碑。

拭去歲月的蒙塵,現出豐碑上的名字:楊震,字伯起,陝西華陰縣水峪村人,東漢名臣。

劍客「亮劍」前,總要先「修鍊」,唐人賈島說「十年磨一劍」,楊震更長,從少年「磨」到50歲。

身為官場上的「劍客」,楊震是個有來頭的苦孩子。

楊震生於東漢永平三年,他的家族「弘農楊氏」,在漢朝來頭頗大:八世祖楊喜是西漢開國功臣,被劉邦封為「赤泉侯」,高祖楊敞官至丞相,因擁立漢宣帝有功,被封爵「安平侯」。但到楊震這一代就「苦命」了:楊家從西漢末期開始破落,楊震祖父楊譚和父親楊寶,皆是不曾為官的教書匠。楊震後來說他祖父兩代「甘守貧寒」,可見日子艱辛。到楊震童年時(具體年歲不可考)更是雪上加霜:楊震父親楊寶撇下孤兒寡母3口(楊震和弟弟),英年早逝了。

苦孩子早當家,楊震也不例外,小小年紀挑起家庭生活重擔,種地打糧挑水劈柴,奉養母親照料弟弟,還開了幾畝荒地種草藥,以換錢貼補家用。里里外外拚命勞動,能幹同樣也能吃,據說學蒸饅頭的時候,一邊看火一邊吃,還沒蒸熟一籠饅頭就吃光了。可看到母親和弟弟因此挨餓,直把楊震腸子悔青,竟用手摳嗓子眼,連苦膽水都吐出來了,從此再不偷吃。這則故事系陝西當地民間傳說,真實性不可考。但少年時的楊震含辛茹苦,有口糧食先想著母親弟弟,自己經常餓得飢腸轆轆,卻是實情。《續漢書》上說他「奉母教弟,鄉里稱孝」,放在今天,也是自強不息的典型。

這樣的家庭條件,又沒有義務教育,讀書貌似不易。可楊震的教育環境卻還好:他的父親楊寶是一方名儒,在世時對楊震的功課抓得緊。後雖遭父喪,但母親粗通文墨且深明大義,不但接過了小楊震的教育任務,更時常以祖先的豐功偉績訓導他,要他時刻牢記光耀門庭,因此楊震也「少有大志」。楊震本人的天賦也好得很,讀書過目不忘且悟性極高,時常能舉一反三,學習的自覺性也強,他家村子後面是山,翻過山道有個山谷叫「翎峪」,是楊震每天讀書的地方。縱是勞作辛苦,學業卻從未間斷,《後漢書》對他「敏而好學」的評價,是他幾年如一日,翻山越嶺踩出來的。

這段艱辛的童年,對楊震一生都有重要的影響。家窮,就要艱苦奮鬥,身為長子,更要承擔責任,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你要咬牙挺過去。挨過餓,也就知道別人挨餓的滋味,草民百姓的冷暖辛酸,楊震小小年紀就已盡嘗。可以想像,他後來在官場上的心憂黎民,堅韌頑強,敢於擔當,皆是來自於此。更重要的是,無論生活發生怎樣的變故,父母始終要求他要「有大志」。所以,在以後的日子裡,無論人生遭受怎樣的打擊,他始終沒有拋棄一樣東西——理想。

當然,如果那則吃饅頭的傳說是真的,那麼從此時開始,楊震也一定明白了他人生里另一個重要的道理:不該你吃的,不能吃,不該你拿的,更不能拿。

可理想不能當飯吃,母親只是粗通文墨,楊震雖聰明好學,沒有名師指點還是不夠,要請老師,家裡沒錢,成才也就困難,雖說「有大志」,前路卻照樣迷茫。母與子,就在這苦日子裡熬著,明天在哪裡,不知道。

熬到楊震15歲那年,「明天」主動找上門來了——太常恆郁。

「太常」,是東漢的官職名稱,主管宗廟祭祀和朝廷禮儀,相當於「文化部部長」。身為「正部級」的恆郁,在當時還有另一個身份——大師。他是東漢儒學宗師,一生桃李滿天下,教過的學生里,有一個叫劉庄,即歷史上的漢明帝,還有一個叫劉肇,即歷史上的漢和帝。套用史書上的話說,此人「兩代帝師,可謂亞聖人」。

「亞聖人」恆郁找上門,絕非心血來潮,他是楊震父親楊寶的生前摯友,這次是來順道探望一下,然後就見到了楊震。「亞聖人」的眼光自然不差,一番交談後大為讚歎,當場決定收楊震為徒,命楊震隨自己去洛陽求學。

這樣的好事,楊家上下喜出望外,母親命楊震立刻收拾行裝。兒行千里母擔憂,臨走時必然依依不捨,千叮嚀萬囑咐。但楊震的母親卻很平靜,只是說了一句話,作為對兒子所有的期望。

「若負汝父之清名,則永不相認也。」

楊震含淚叩別母親,這句話,一字一句,銘記於心。事實證明,他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

楊震就這樣跟隨恆郁,到京城洛陽做了「南漂」,這是他一生的轉折點。作為恆郁門下的插班生,他悟性極強,學習刻苦,很快就成了優等生。恆郁不但教授他儒家學問,更教導他要博採眾家之長。楊震一一謹記,不但通讀各類儒家典籍,同時也廣泛涉獵天文、曆法、數學、醫學等各門學問,經常參加京城各學府的集會交流,對各類學問大膽評說,令眾青年才俊折服,又兼他為人正派,口碑甚好,不出幾年,就有了「立身剛正」「明經博覽」的群眾評語,可謂是全面發展的「三好生」。

但恆郁對楊震更重要的影響,是做人。

恆郁此人,除了是彼時知名的學問家,更是出名的直臣,他的官職是「太常」,執掌國家的宗廟祭祀以及禮儀規範,工作中最大的特點就是認死理。比如朝廷禮儀有不合規範的地方,哪怕是細枝末節的小問題,他都要據理力爭。大事情更不含糊,皇帝想鋪張浪費,或者大臣想借「搞活動」揩油,犯到他手裡總要鬧個天翻地覆,動不動就在朝堂上開炮。比如有一次漢章帝出巡多花了點錢,恆郁知道後大怒,連篇累牘地上奏摺,非要漢章帝承認錯誤,氣得漢章帝命衛兵把他拉出去,他竟一怒之下在家罷工不上朝。事後還是漢章帝親自去他府上探望,好言好語一番才算了事。

而在教育工作上,恆郁也不含糊,不但學業上嚴格要求學生,生活上更要細緻管教,細緻到學生們每天的起床、吃飯、睡覺,都有嚴格的規定限制。比如吃飯的時候不許剩飯,要一粒不剩地吃完;睡覺的時候不許睡懶覺,到點必須起床,誰違反了規定,那就打板子沒商量。就連跟他讀書的皇太子,也成天被他打得兩手腫脹,直把學生們折騰的叫苦連天,卻不敢有半點怨氣。因為恆郁本人,就是這麼做的。

但楊震從不叫苦,自師從恆郁以來,始終兢兢業業,學業優良生活作風更優良,和恆郁簡直是物以類聚。這樣的學生恆郁自然喜歡,不但時常給他「開小灶」,還提拔他當自己的機要秘書,命他協助自己處理一些日常的政務。特別是到後來,連恆郁上給皇帝的奏摺,也經常交給楊震潤色,日常的工作方案,也命他參與謀劃,更時常帶他出席各種應酬。楊震跟著老師做學問,學政務,大漢朝官場形形色色的眾生相,數年時間他已親歷。恆郁剛正不阿的品質,他更耳濡目染,從此在他的心裡: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對要堅持,錯要改正,不改正就要鬥爭,天王老子也擋不住。

恆郁還教給楊震一門特殊的學問——歐陽派《今文尚書》。

歐陽派《今文尚書》,始創者是西漢歐陽生,是漢朝儒家學派里特殊的一支。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時候,捎帶著把儒家典籍《尚書》也焚了,漢朝時整理典籍,由秦博士伏生口述《尚書》殘本,以漢朝隸書謄寫,因此名《今文尚書》,漢朝以來,《今文尚書》又分為大小夏侯派系和歐陽派系。儒學宗師恆郁,是歐陽派《今文尚書》的傳人。

正是這一門學問,給予了楊震一把從此永不拋棄,緊握一生的劍——清廉之劍。

因為歐陽派《今文尚書》實在不同,別家學派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