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漢武帝的錢從哪來

作為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大有為」之君,漢武帝劉徹確實是一個很「有為」的人,一輩子干過的大事著實多,比如打的仗多,對匈奴的戰爭一打就是一輩子,從青年打到他過世都沒完。對南越、西南部族的戰爭,一打更是曠日持久,連打帶拉,終把廣闊的西南、東南大地徹底納入中華治下。外交活動也多,先有張騫通西域,又有大規模開發西域,連出使帶賞賜外國使者,同樣花費巨大,工程建設也搞的多,河西走廊還有河套草原,都設立了郡縣進行統治,在當地鑄城駐軍,不惜血本站住腳跟。還有兩次大規模治理黃河,動用部隊十幾萬人,把黃河從東到西修繕了個遍。外加私生活也豐富,賞賜皇子,乃至求神拜佛,泰山封禪,樣樣都搞得轟轟烈烈,終其在位54年,始終「有為」的很。

既然「有為」,自然就要花錢。打仗不用說,是拿錢砸出來的,所謂通西域,發展友好關係,沒錢自然玩不轉。至於私生活方面,更是揮金如土,干工程修城池治黃河,樣樣也大把花費,偏偏漢武帝本人也是個很大方的人,只要活干成了,封賞賜錢眼皮都不眨巴一下,打贏了仗的士兵要獎賞,軍官要獎賞,求神仙求的好的道士方士也要獎賞,來訪的各國使臣更要獎賞。如此種種,都要錢,雖然西漢早年經過休養生息,積累了大筆財富,但到底也經不住他這種花法,文景時代積累的錢糧,早在公元前124年漢朝在河套鑄城屯軍時,就已經花費殆盡了,以漢朝當時的稅率和農業水平,是難以支撐起漢武帝這般「大有為」的。秦始皇折騰了十幾年,就把秦朝折騰沒了,漢武帝折騰了54年,雖然晚年也鬧得積弊叢生,但西漢帝國終究挺過來了,原因很簡單,他有錢。

可是,漢武帝的錢從哪裡來的?

來錢的花樣當然也多,比如漢武帝時期開始賣官鬻爵,凡是出錢的,要爵位有爵位,要官有官,比如加重民間賦稅,提高農業稅率,稅賦最重的時候,把小股的農民起義都逼了出來。當然也有發展生產之類的好事,比如在民間改良農具,推廣新型耕作方法,提高土地產量。但如上種種,皆只能算是來錢的小頭。「大頭」的費用,都來自一個地方——經濟改革。

漢武帝在位時期,同樣是西漢經濟的重要轉型期,比起西漢早期的輕徭薄賦,與民休息,這時期整個西漢帝國的經濟形態乃至經濟模式,都發生了新變化,漢武帝適時而動的經濟大改革,才是他能夠獲得足夠金錢支持的關鍵。至於經濟改革的成敗,身前身後更是評論不一。

漢武帝時期財政出現困難,是從公元前120年左右開始的。

那時正是西漢帝國對匈奴戰爭的白熱化時期,漢帝國從公元前129年開始,變被動防禦匈奴為主動出擊匈奴,之後相繼收復了河套草原和河西走廊,隨後又發生了匈奴渾邪王、休屠王歸順的事情。打仗的軍費開支,賞賜將領的開支,乃至安置匈奴降軍的花費,樣樣都支出甚多。到公元前124年,西漢帝國就已經花光了文景時期積累下來的錢糧財富。比這個更嚴重的,是西漢帝國此時經濟政策出現的問題,簡單的一句話就是:經脈不通。

西漢立國初期,國家經濟凋敝,因此西漢王朝的主要政策有兩條,一是重農抑商,二是輕徭薄賦。所謂的重農抑商,主要內容就是提高地主地位,極力打壓商人地位,壓制工商業者的生存空間,鼓勵墾荒與農業生產。而輕徭薄賦這一條,卻讓重農抑商政策名存實亡,因為漢帝國早期的稅率低,不僅僅是農業稅低,商業稅同樣低,隨著農業生產的恢複與繁榮,商品經濟的蓬勃發展也就不可遏制。漢文帝時期,還開放了原本的「關卡制度」,允許不同地區的商人自由流通,開放了原本不許老百姓進入的山澤叢林,如此一來,商品經濟的發展便沒有了障礙。到了漢武帝即位的早期,中國大地已經是豪強叢生,新富階層遍布各地,商品經濟,呈現出勃勃繁榮之勢。

等到漢武帝即位才發現,所謂繁榮,其實多是表面繁榮。因為這樣的繁榮,是和政府沒有關係的,大戶富了,政府的稅收增長速度卻沒有趕上民間財富的增長速度,論原因,還是漢帝國「無為而治」惹的禍。

所謂的「無為而治」,就是對民間經濟採取不干涉的政策,鼓勵其自由發展,但自由過了頭,就是政府失去了對民間經濟的控制。以工商業為例,各地的勢豪大戶,大都是商人階層出身,發家之後繼續經商的同時,為了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開始買田置地,成為新興的地主階層,在「地主」身份的掩護下,他們獲得了作為商人所難以獲得的特權,更方便他們從經商中獲利。甚至有許多人開始勾結官府,橫行地方。更嚴重的是國家很難從他們身上獲得稅收,因為西漢從建國後,執行的就是低稅率政策,巨大的工商業利潤,用在交稅上的只是九牛一毛。在他們獲得地主身份之後,更借著與官府的勾結,巧立各種名目逃避稅收,如此一來,財富更是滾雪球般增長起來。而且,漢帝國對國民經濟太「無為」,以至於諸多關係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其經營權都操縱到富商大賈的手裡,這就好比今天一個現代國家,把石油、衛星、航空等產業,都操縱在一兩個寡頭手中,國家既不收稅也不監管,完全放任自流任其發展,這樣做的後果無疑是非常可怕的。

更為嚴重的是,西漢帝國這時期也沒逃過封建社會的固有經濟規律——土地兼并問題。隨著經濟的發展,貧富差距不可避免,大量的新富階層開始兼并土地,無地農民日益增多。世人都津津樂道漢武帝執政晚期的農民起義,實際上從漢景帝在位的晚期開始,就不斷發生無地佃農造反的事情。與此同時,西漢特權階層過多,無論是地方諸侯還是功臣勛貴,都享有免稅的特權,更享有在地方上收稅的權力,國家每年的生產稅收,相當程度都落在了他們的手裡。所以,在漢帝國府庫充盈的外表下,掩蓋的是稅收效率低下,國家稅收與貧富分布嚴重脫節的現實,這些現實都是漢帝國的「內憂」,一旦爆發出來,就是國家尾大不掉的腫瘤問題。

人難以想像的是,比起後世的封建王朝,此時西漢帝國的貨幣政策相當不成熟。西漢帝國的貨幣政策,從建國早期就制定得極其粗簡,即使是漢文帝這樣的明君,也做過允許寵臣鄧通私人鑄造貨幣的傻事,後來雖然被漢景帝叫停,但是此時西漢帝國流通的貨幣,可以說五花八門,既有中央發行的貨幣,也有地方諸侯國發行的貨幣。從漢高祖劉邦在位開始,南方的吳國等諸侯國,就有私人鑄造貨幣的權力,後來雖然經過七國之亂,諸侯勢力遭到嚴厲打擊,諸侯的鑄幣權收歸中央,但是諸侯私自開採境內銅山,用以鑄造貨幣的事情屢禁不止。到了漢武帝在位時期,國家貨幣的另一問題就是假幣泛濫。漢朝早期的貨幣外形簡單,容易仿造,外加對山澤礦場限制比較少,不要說諸侯貴族們,就是普通的不法商人,也很容易仿造出以假亂真的錢幣。貨幣駁雜的結果,就是國家對國民經濟控制能力的下降。

所以,當我們說起漢武帝即位早期的政治局面時,必須看到,他繼承的,既有祖先留給他的豐厚遺產,也有一大堆麻煩,漢武帝即位早期的中國,是一個經濟繁榮,生活富庶的中國,同樣也是一個貧富分化日益嚴重,土地矛盾浮出水面,國家對國民經濟的控制力日益虛弱,經濟制度和稅收體系漏洞百出,混亂不堪的中國。這樣的中國,在承平時代,或許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的表面繁榮,但是如果國家稍有變故,就很可能是國民經濟體系的全面崩潰,漢武帝即位早期的國民經濟困局,其實正是為這一切買單。

所以擺在漢武帝面前的問題,不只是反擊匈奴的戰爭,一統國家的夢想,更重要的,是對國民經濟的全面整合,整合的辦法也只有一個——改革。

漢武帝的經濟改革,真正起於公元前120年,改革的動因,最初是為了給公元前119年那場對匈奴的大遠征籌款,屬於「救急」策略,既然要救急,自然就要對準利益最豐厚的部門:鹽鐵。這場改革也有一個名字:鹽鐵官營。

在當時,鹽鐵行業就相當於今天的石油、礦產行業,屬於掌握國民經濟命脈的暴利行業。冶鐵行業自不必說,需求量大,市場穩定,在漢朝休養生息下,完全可以謀取重利。至於食鹽行業,在封建社會,這更是一本萬利的高利潤行業,煮鹽的成本極低,食鹽又是老百姓的日用品,屬於完全的賣方市場,甚至每年食鹽的「定價權」,也都操縱在富商大賈手裡。對於這兩個暴利行業,先前政府所得的稅收極其有限,而且憑此行業致富的富商們,也早與官府甚至地方豪強勾連,有些人本身就是地方豪強,甚至中央的官員,也有人每年從中取得巨額利潤分成。所以多年以來,政府基本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徹底「無為」而治。

到了這時候,「無為」是不行了。這時期漢帝國對匈奴的戰爭連年開支巨大,早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偏偏這一年禍不單行,黃河暴發了百年不遇的洪水,關中地區又遭到蝗災,政府連賑災的錢都拿不出來,甚至只能向長安當地的富戶告貸。如此捉襟見肘的情況,自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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