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七國之亂,大亂有大治

說到爆發於公元前154年的諸侯王叛亂——七國之亂,現代人對此都不陌生。這場波及西漢帝國三分之二國土的叛亂戰爭,給西漢王朝帶來了巨大的震蕩。持續8個月的叛亂,牽動了西漢帝國三分之二的精銳兵力,西漢實力最強的諸侯國和最富庶的地區,幾乎都捲入了這場慘烈的戰爭中。對於任何一個封建國家來說,這都是一場遭到巨大打擊的內耗。

然而對於西漢帝國來說,這場戰爭卻帶來了一個完全相反的後果——大亂之後有大治。聲勢浩大的內戰,並沒有讓西漢似唐朝安史之亂一般,結束天下太平的黃金時代。相反,西漢帝國的中央威權,因此得到了空前的強化,一個高度中央集權的強大帝國,從此在東亞大陸拔地而起。如果聯繫後來西漢帝國反擊匈奴戰爭的輝煌勝利,和漢武帝大一統的偉大成就,我們不得不說,七國之亂,正是這一切的伏筆。

如果打個比喻的話,我們不妨借用漢文帝時代的儒臣賈誼在其奏疏里的一段話:當今天下大勢,好比是大腿上的肉,比身體上的肉還多,整個國家已經臃腫了。這裡所說的「臃腫」,就是諸侯勢力尾大不掉的局面。西漢帝國開國後幾十年的休養生息,不但休養了百姓,更「生息」了諸侯,長時間的和平,讓諸侯勢力日益強盛起來,甚至出現了中央無法節制的局面。就像當年周朝的變遷一樣,如果沒有措施去阻止這個趨勢,那麼諸侯割據乃至戰國紛爭的局面,都是大勢所趨。所以「七國之亂」,恰恰是西漢帝國解決諸侯國問題的一個強制性手術。雖經歷了「大出血」的危險,但這場手術成功了。

說道西漢七國之亂的爆發,世人都把責任歸結到晁錯貿然採取的「削藩」政策上。其實在削藩政策推出的早期,晁錯已經預感到一場大亂即將發生。但是晁錯認為,暴亂現在爆發,要比之後爆發要容易對付得多,就像一個患重病的病人,早做手術,比晚做手術有更大的康復機會。但是西漢帝國的這場「沉痾」,又是怎麼形成的呢?這一點不得不說,西漢帝國後來的文景二帝,是在為劉邦的分封政策「埋單」,這一點,就要說說西漢成立後,各個諸侯國的分封局面。

在漢高祖劉邦即位早期,憑藉暗算、武力鎮壓等方式,相繼平定了楚漢戰爭時期為他立下功勛的各路異姓諸侯王,包括韓信、彭越、英布3大勢力。但是,在那些被劉邦奪取的異姓諸侯土地上,劉邦並沒有像之前的秦王朝那樣,建立由中央直接統轄的郡縣,相反,則是繼續分封諸侯,將這些土地分封給自己的子孫們。與此同時,在許多六國的故地上,劉邦也相繼分封了許多諸侯王。這些諸侯王無一例外的都是劉姓子孫。劉邦此舉,一在利用劉姓宗族的勢力拱衛中央,二在於劉邦得天下後,對於日益強大的呂后勢力,已經有了越來越力不從心之感,強化諸侯的威權,更是為了能夠阻遏呂家勢力的擴張。所以從立國開始,西漢帝國,其實就形成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政體,既有中央集權的郡縣制度,也有給予地方足夠自治權的諸侯國分封制度,國家的行政體制,儼然是一鍋交織著兩個時代制度的「雜燴菜」。

劉邦分封諸侯王的高潮期,是公元前201年至公元前195年,這個階段分封的諸侯王最多,諸侯王的地盤也最大。當時分封的宗旨就是「以海內初定,子弟少,激秦孤立而亡藩輔,故大封同姓,以鎮天下」。也就是說,當時西漢雖然意識到中央郡縣制的好處,但是在總結秦朝滅亡經驗的時候,把因為實行中央郡縣制,導致王室無人拱衛當作了很重要的一點。值得一提的是,西漢採取分封制,也與當時西漢帝國將道家黃老無為學說作為立國思想有很大關係。黃老思想主張無為而治,特別是在國家行政體制上,主張中央「無為」,給予地方充分的發展權力,所以分封諸侯,也是一種「無為」的方式了。在這6年里,劉邦相繼冊封了9大同姓諸侯王:齊王劉肥、趙王如意、代王劉恆、梁王劉恢、淮陽王劉友、淮南王劉長、燕王劉建,楚王劉交、吳王劉濞。這其中,除了楚王劉交是劉邦的弟弟,吳王劉濞是劉邦的侄子,其餘的,都是劉邦的親生骨肉。

如果看看地圖就會發現,這九大同姓諸侯王的國土,從南至北,幾乎包括了戰國時期關東諸侯的所有故地。以天下郡縣的數量來論,西漢立國的時候,全國一共有57個郡,其中由諸侯控制的,竟然達到了42個,作為中央政府的漢帝國,卻僅僅掌握著15個郡。西漢中央政府實際掌控的地盤,也就僅僅包括秦國時期的關中地區、四川地區,以及河南和河北的部分地區。也就是說,所謂的西漢中央政府,按控制區域論,只不過是一個實力比較強大的諸侯國而已,擺著「天子」的名分,國家力量卻有限得很。

而從諸侯王的許可權看,西漢帝國開國初期的諸侯王,其在地方上的自治權力,甚至不亞於戰國時期凌駕於周天子之上的諸侯們。按照劉邦分封時的規定,各諸侯要「掌治其國」,也就是具有諸侯國絕對的地方行政權力。在地方王國的行政建制上,諸侯國仿照漢朝廷,比如紀年、號令、護衛軍隊,以及下屬的丞相等職位劃分,都和中央政府「同制」,而且諸侯王們擁有對屬下官員任免的權利和掌控境內賦稅及軍隊的權利。這樣的諸侯國,儼然就是名義上聽命於中央政府的獨立王國。

所以了解了這一點,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在西漢初期,對強大的匈奴不得不採取和親政策,僅從軍隊戰鬥力來說,漢軍未必不能與匈奴一戰,至少依託長城進行防禦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要命的問題是,西漢的中央政府之所以能夠在早期保持對於諸侯的統治,主要原因就是實力。中央政府的實力,雖然對於所有諸侯國是劣勢,但對於單個的諸侯國有絕對的優勢,一旦和匈奴發生長期的戰爭,無論是勝是敗,都意味著中央政府力量的嚴重削弱。一旦這種局面出現,那麼春秋戰國時期國家分裂,列國割據爭霸的情景,很有可能再次重演。西漢帝國這種「雜燴菜」的行政體制,匈奴也大為了解。在西漢與匈奴早期的「和親」時,匈奴往往採用挑撥西漢境內諸侯造反的方式,造成西漢帝國兩線作戰內外交困,不得不在一次次匈奴入侵時,對匈奴的漫天要價照單全收,打落門牙往肚子里咽。從呂后,再到漢文帝和漢景帝,這幾代的西漢帝王,雖然在後世都評價不錯,休養生息的「GDP成就」也不錯,但一直在受夾板氣。

就西漢早期的「休養生息」而言,西漢「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建國思路,其經濟建設的成果,也大部分被諸侯們所享受。西漢帝國的諸侯們,在經濟上自主權之大,已經僅次於春秋戰國時候的諸國了。當時的諸侯們,在自己的境內,擁有徵收賦稅的權力,特別是西漢帝國中央財政的兩大賦稅:土地稅和農業稅,在諸侯國境內都由諸侯們代為徵收,其徵收的款項,除了一小部分按照規定上繳中央外,其他部分都由諸侯們所有。大家都在津津樂道西漢初期的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政策,但在西漢的諸侯國里,老百姓的負擔一點也不輕。當時諸侯國內的老百姓繳納的賦稅,通常只有1成是交給中央的,其他的9成是交給諸侯王。也就是說,諸侯國境內的老百姓,僅僅在土地稅和人頭稅上,其負擔就是西漢中央直接統轄郡縣的10倍。另外諸侯境內的老百姓,還必須承擔諸如鹽鐵稅、漁稅、市租等,這些都是屬於諸侯王的專利賦稅,作為諸侯王個人財政的「私奉養」。換句話說,西漢開國幾十年的休養生息,國家得到的好處很有限,老百姓負擔的減輕也很有限,最發家致富的,就是中間這群諸侯們。

而西漢帝國的危機,也就在開國休養生息的經濟高速發展中,漸漸地「山雨欲來風滿樓」了。關於西漢諸侯國的治理問題,漢文帝時期的名臣賈誼就曾一針見血——強者也反。也就是說,諸侯國的實力越強,其挑戰中央權威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從漢高祖到漢文帝,西漢局面的暫時風平浪靜,主要是因為諸侯實力有限,西漢中央政府的獨大,和諸侯國實力之間的相互牽制,是一個短暫的平衡,一旦有一家諸侯國突然崛起,這個平衡就很容易被打破。不幸的是,打破平衡的人,其實早就出現了,他就是當年漢高祖劉邦的侄兒,吳王劉濞。

說到七國之亂的始作俑者,漢高祖的侄兒吳王劉濞,在後世史家中,這是一個被很不齒並且被鄙視的人。被鄙視的原因,除了他犯上作亂大逆不道外,更因為很多人覺得他「自不量力」。比如後來修《資治通鑒》的司馬光就很納悶,他曾在自己的文章里說,以吳王劉濞這小小的諸侯王身份,怎麼敢去挑戰中央的權威。持這種觀點的人,根本就不懂西漢的歷史,當時的吳王劉濞敢於扯旗,主要是因為他具備了這種實力。

吳王劉濞是漢高祖劉邦的侄兒,他在劉邦去世的最後一年,被封為吳王,他的屬地,包括了東陽郡、彰郡、吳郡,一共有53個縣城。這個規模,即使放在戰國時代,也超過了當時的大國趙國、燕國等國的國土面積,儼然是一方強勢。而且劉濞不但有土地,更有資源,他所統轄的吳國,有兩樣當時絕對暴利的資源,一是鹽,二是銅。鹽是老百姓生後的必需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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