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已嘆關山千萬重

又是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我如往常一樣漫步在宮苑中,不知為何,居然感覺不遠處似乎有雙眼睛在盯住我。

我驚覺有異,正要口乎救,一道黑影己飛掠至我身側。那來者抓住我,低低說道:「茉兒,是我!」

除了皇帝與盧杞,不會再有別人喚我茉兒。若是皇帝前來東都,大可不必如此行蹤詭秘,此人一定是盧杞。

他此番冒險前來,不知是何目的,洛陽宮苑中侍衛並不少,我若是出聲,定會有人速至。我轉身視他,他面蒙黑罩,身著夜行之衣,但氣質姿態並未有絲毫改變。

我輕聲問道:「你可知此處並非你應至之所么?」

盧杞取下蒙面罩巾,將我強擁入懷。他的眼眸之中儘是憐惜之色,道:「茉兒,他不但未實現昔日承諾我之言,還狠心將你拋棄在這凄清之地,我決不能視而不見。」

我輕輕推開他。他似是有些意外,卻仍是放開了手。

我道:「丞相所言恐是誤會了皇上,我在此地本是自願,與皇上無關。至於昔日承諾之言,只因茉兒從未貪戀過皇后之位,皇上深知我意,故而並未勉強。」

他站立於我面前尚且不足一尺之遙,聞聽我言,竟然自懷中取出一縷髮絲。

我看得分明,那是我與他在崑崙絕頂誓約此生、締結白首之約時,他自我發間截斷的髮絲。

我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他平平靜靜地開口說道:「娘娘所言,如今應是與皇上兩心相許,那確是微臣自己有所誤會。昔日之約本是戲言,今日在此毀去,娘娘不必擔憂微臣再來相擾。」

他將那髮絲緊握於掌中,稍一用勁,手掌再展開之時,那髮絲已湮滅如灰,一陣夜風吹起,瞬間吹散無痕。我眼見他摧毀與我定情之物,心中雖是有痛,但面色依然不改。

他將我此時的神情盡收眼底,終於開口說道:「請娘娘恕罪,微臣還有數言,不得不告知於娘娘。」

我不願看他此時之表情,垂首道:「丞相請講。」

他雙手捧起我的臉頰,輕聲說道:「我這幾句話是說給我的茉兒聽的。盧杞此生只愛過一人,只願為一人而生死,四年前如此,四年後同樣如此。你在他身邊若是真的幸福快樂,我並不後悔當初放棄了你:但是如今並非如此,盧杞終於明白,他並不能給你幸福,當日之抉擇竟是錯了。」

「他能給你尊崇的地位,卻不能給你自由:他能給你萬般寵愛,卻不能專心於你一人:他能保護你不受外人傷害,卻不知傷害你的正是他帝王的身份。你為他忍受宮廷爭鬥,為他費盡心機,為他落到如此地步,莫非你以為他真的能接你再回宮么?莫非你還覺得他能予你幸福么?」

他所言句句皆刺中我心中之事。

我忍住眼淚說道:「如今的茉兒早已不是當初的茉兒,無論落到何等地步,亦是天意如此,要懲罰我昔日之過錯。」

他沉聲說道:「昔日一切都是盧杞的錯,天意若要懲罰,該受苦痛的亦應該是我,不是你!」言畢將我擁得更緊,無論我如何掙扎他都不肯放開。以前的盧杞並非如此強人所難之人,我心中隱隱只覺得他竟似有些陌生。

我在他懷中無計可施,終於落淚道:「當初既已錯了,何必如今再錯下去?我在冷宮裡並無怨言,你為何定要覺得我在受苦?」

他以手拭去我眼淚,道:「是否在受苦,盧杞並不知道,但你若是開心,怎會深更半夜在宮苑中行走落淚?你為他如此痛苦,他又能如何?」

我一邊掙扎一邊說道:「我已是皇上之人,你不可如此待我。」

他湊近我耳邊說道:「我早已說過,我根本不會介意。」

他此言似是欲與我再續前緣之意,我忙說道:「世易時移,你不可忘記你我之身份。」意指他不可攜帶我再私逃出宮,此時非彼時,我定然不會應允。

他輕聲道:「我怎會重蹈覆轍?」

我愈加迷惑。他並不再多言,又擁了我些時候,伸手撫摸我頸項道:「那玉飾可被你丟棄了么?」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搖了一下頭。

他略有寬慰之色,躊躇片刻方道:「我近日在中原一帶巡視,可以常來看你。皇上已有親征回紇之念,邊疆戰火一觸即發,他恐是無暇顧及你。」

我心中如有重石壓下。大唐與回紇之戰終於來臨,盧杞之言卻是非我所願,我並不希望他常常如此不避危險地夜探禁宮,但是我若是聲張,此事又更加難以澄清。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我道:「茉兒,夜寒露重,你該去睡了。」我正欲囑他以後不可如此,他卻說道,「我知道你顧慮何事,我對你並無冒犯之意。如今我倆近在咫尺,只要能夠常常見你一面,於願己足。」

無論他此言真假,我只須自己意志堅定,與他之間便可再無糾葛。

他依然是悄然離去。

我回至儀鸞殿,心中更是擔憂不己。

皇帝為何定要御駕親征?

芙晴之事本是我心中之痛,他書信之中隻字未提此事,恐是怕我知曉。

次日清晨,我修書數封。

一封寄與父親:一封寄與表兄路維揚,他升任駙馬都尉,皇帝攻打回紇己萬事俱備,志在必得,此次出征正是建功立業之良機,定會命他前去,我信中囑託他暗中保護芙晴:另一封呈遞與皇帝,此信只為誘他前來東都見我一面,他若是真要御駕親征回紇,我須得讓他允諾我儘力保住芙晴不受傷害。

我在東都確實不知朝廷中事,但是分明感覺到皇帝身邊必定發生過不少變故與紛爭,並且與盧杞皆有關聯。

信使不敢有誤,策馬直奔京都而去。

如無意外,他明日此時便可見到我所寄書信,我斷定三日之內,無論政務如何繁忙,他會分身至東都一行。

這些時日以來我整夜失眠,輾轉反側。藍箋將所種罌粟之果實磨成齏粉,與蜂蜜調製成藥丸讓我難眠時食用,竟是十分有效。今夜我只覺心情煩躁難安,便起身取了那床頭小金盒,拿出數顆藥丸又吞服進去。

不久之後,我便昏昏睡去。

似是在夢境之中,似乎有人走近我的床邊,輕喚我道:「茉兒!」

依稀間只覺他身上散發出熟悉的淡淡香氣,我撲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再也不肯放開。

他低頭輕吻我的髮絲,說道:「茉兒,你真的如此眷戀我么?」我倚靠著他,含淚說道:「你待我之好我怎會忘記?我自然是真的眷戀你,你不要拋下我,遺棄我。」

他柔聲說道:「你放心,我從今日起,定然不會再拋下你,這一生一世,我都要設法讓你陪在我身邊。」他又溫柔地撫摸我的髮絲,親吻我面頰,道:「茉兒,你心中終究還是有我,還是牽掛我,放我不下,是么?」

他的吻己漸漸由溫柔轉為熾烈,擁抱住我的手熱度灼人,意念似乎己不再那樣單純,僅是擁抱我而己。

我問道:「你怎會這麼快就過來了?」

他並不回答,只是更熱烈地親吻我,我亦如同往常一般順從地回應他。

我驀然自夢中驚醒過來。寢帳之中燭火明滅不定,但我的身側確實躺著一人,他那燦若星辰的眸子正一眨也不眨地直望向我。

是盧杞。

我秀髮散亂,衣衫不整,適才之事似乎並非夢境。

我不敢想像,為何竟會是盧杞?我所見之人明明是皇帝,不是盧杞。但是我的信箋今日方送出,皇帝不可能來得如此快。

我面前之人,確實正是盧杞!

莫非是我服用藥丸過量導致精神恍惚,竟將盧杞當成是他,以致鑄成大錯?

我只覺自己如墜入萬丈冰窟之中,全身冰冷如罩霜雪。

他見我驚恐失神之態,起身緊緊地抱住我,說道:「茉兒,我實在是後悔,當初竟然將你拱手相讓與他,我真是大錯特錯。」

我只是默然地流淚,並不說話。

我萬萬料不到他如今竟是這樣毫無顧忌地來看我。皇帝雖不在此,宮苑中卻是耳目眾多,若有半分不慎,他便死無葬身之地。

四年前我與盧杞私逃崑崙,是以為能夠一生相伴相隨在他身邊:如今我與皇帝情深意重,卻與盧杞如此糾纏,實在是罪孽深重。若是心中無牽掛之事,我寧願自己就此死去,不必再接受他二人的情意糾葛與紛爭。

他輕輕說道:「茉兒,我知道自己不該如此,但我今夜心中念及你,定要前來看看方可安心。今夜之事本是我逼迫你,你若是心中難過,我甘心死在你手下。我此生己別無眷戀,與其如此苟活於世,莫若早作了斷。」

我只覺他此言與我心意頗為相近,似是已萌生求死之念。

寢帳內宮燈燭火閃爍,一隻飛蛾猛地撲向燈火,卻被火灼傷,雙翅變得殘缺不全,再也無力飛起。

他隨我眼神望去,己知我因何嘆息,雙眸閃亮地說道:「飛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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