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珠簾暮卷西山雨

回至天香水閣時日已將暮,我沐浴更衣後便在窗前榻上躺下。此時正是五月初,早開的茉莉陣陣幽香自湖面隨風而至,一片微涼。

我合上雙眸漸漸睡去,蒙嚨之中只覺藍箋走近,將一床紗被輕輕蓋於我身上。不知睡了多久,只覺一人坐於身側,將那紗被掀開,隨即灼熱滾燙的吻落於我的臉上和耳邊。

我驚醒了過來,竟然是他。自行宮歸來後,因我身體之故,他先恐傷及胎兒,後又憐惜我身體虛弱,雖是日日前來,卻從不似這般恣意親密。

他似己微醉,那陳年美酒果然厲害。吐蕃對大唐恭順畏懼,主動要求締結盟約劃界而治,唐疆西域安定,他終於可以放下一樁心事,今日應是特別開心,回宮以來我從未見他如此開懷暢飲。

我捉住他遊動的手,滿臉飛紅地喚道:「皇上……」藍箋她們就在殿中不遠,見他醉酒忙捧過解酒之藥丸和茶水,他並不接受,命她們皆盡退下,又對李進忠道:「明日早朝免,午時廷議。」

他將我一把拉入懷中笑道:「我在凝華殿中見你柔媚動人之態,早有撤宴之意了。你的身體應是己復元了?」

我一時不知所措略有推拒。他本己帶有幾分醉意,用力扣住我雙手,將我壓在身下道:「我已強忍了數日,今晚定要好好疼愛你。」不再顧及我的感受,強行解開我衣裙。

與他恩愛纏綿本已多次,但是今晚我只覺他的動作充滿了佔有與發泄之意,不似是交歡,更似是在懲罰我。恍惚中聽他說道:「今日殿中看你之人實在是太多。」

他繼續輕聲喃喃地說道:「茉兒,我與他,你愛誰更多幾分?」他果真是醉了,醉到連他暗藏心底之言都問了出來。

這句話似重鎚自我心上落下,我原有的希望全部碎成齏粉,亦如晴空萬里突然烏雲密布,暴雨傾盆如注。

原來他並沒有忘記我與盧杞的那段過往,一直都沒有。

今日殿中我與盧杞無意中的一瞬對視居然引發他心中積壓已久的嫉恨,他此刻定要在我身上討還。我合上雙眸,默默承受他的瘋狂,任由淚水在心中肆無忌憚地蔓延流淌。

不能忘記盧杞之人是你,並非是我。既然你不能原諒,為何還要我回來?既然你不能忘記,為何要故作從容大度?你明明是深深嫉恨他,為何還要重用他?你心裡或許深入骨髓地痛恨我曾經背叛你,為何還要對我那樣恩寵有加?

你自己應是無比矛盾與痛苦,尤其今日見到他視我的那種眼神,你為何不幹脆殺了他?為何不殺了我?你本可以如此,我們的命運本就握在你的手中。莫非只是因為他尚可助你安定大唐江山?莫非只是因為你此時心中還不願放棄我?

次日清晨。

他清醒來時,又恢複了那端莊高貴的君主模樣,似乎昨晚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輕撫我髮絲柔聲問道:「茉兒昨晚睡得可好么?」

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身上發泄自己的情緒,我一夜都未曾合眼。他可以推脫自己酒醉不記得任何事情,但再醉應有三分清醒,他不可能全然不知我在口乎痛和流淚。

他裝糊塗,我不能不陪他裝。

我如往常一般,笑道:「很好。皇上今日不去早朝么?」

他側轉身平躺下來道:「我今日是真的覺得有些累了。」他是如此平靜,平靜得讓我感覺昨晚是否只是自己的夢魘。

午後他離開天香水閣去了太極殿後,藍箋急急走過來道:「姐姐,皇上昨晚可是折磨你了么?」

我搖頭道:「沒有。」

她含淚道:「分明是有。奴婢早已看見姐姐身上淤青不只一處,況且晨起之時姐姐的眼睛都己哭腫了,昨日會見吐蕃使節時姐姐做錯了何事么?」

我並不說話。她眼中儘是猜疑,小心翼翼地問道:「難道是因昨日姐姐又見到了盧大人?」

我的眼淚決堤而出,說道:「是我錯了,我不該去多看那一眼。我若是意志堅定,又怎會有今日之局面?皇上並沒有錯,他怨責我懲罰我,我都不怪他。」

藍箋以手拭去我眼角之淚,緩緩說道:「皇上是沒錯,只是他對姐姐之愛己誤入歧途。姐姐再如此下去,終有一日會死在他手裡。」

我並不驚異,說道:「早在兩年前我就未曾想過他竟會饒了我,能讓我活到現在已是奇蹟,若真是殺了我倒正合我意。」

藍箋說道:「姐姐如今可要自己想明白。皇上既然已爆發心中之怨,便絕對不會再容忍姐姐對盧大人有絲毫眷戀之情。除非姐姐設法離開皇上,否則在這宮裡,奴婢擔心姐姐遲早會害死自己。」

她略有停頓,又道:「奴婢決不會眼見姐姐去死。」

我輕輕搖頭道:「我為何要離開他?生死於我早已不重要,我尚有未盡之事需要料理。待他決意要我死時,遂他之意亦無妨。」

我想起曹先生,今日定要見他一面,對藍箋道:「你替我將李齊運喚來。」

我和藍箋換好宮中內監衣帽,兩人對看但覺與那些小內監並無異樣,應是全無破綻。我嚴命李齊運替我找來這兩套衣服,又問他平日出宮詳細情形及事由,且告誡他不準告知李進忠及皇帝我今日去向,他只得一一應允,卻是央告道:「求娘娘看在奴才服侍娘娘一場分上,皇上怪罪之時,替奴才好言一句即可。」我說道:「皇上要怪責讓皇上找我便是,絕不會牽連你們。」

我攜帶御賜金牌,與藍箋往玄武門而去,那裡乃是宮中內監領命出宮辦事必經之處。

我與藍箋正欲從容經過,那看守宮門侍衛攔住盤問道:「你們是何宮之人?出宮何事?」

藍箋故意放粗了些聲音說道:「天香水閣李公公命我等出宮為貴妃娘娘辦事,具體事宜恐不便相告,請大人放行。」

那侍衛聞聽「天香水閣」四字,不再追問,說道:「二位公公請。」隨即退步讓行,我與藍箋順利走出。

正欲往南向迎賓館而去,只聽前方馬蹄鐵錚輕響,數騎自我們身邊疾馳而過。我見他們之服色似是御林軍,恐其中有人識得我,忙低頭閃避。

卻不料一騎去而復返,馬上之人下蹬走近,問道:「你是何人?」正是渾緘。我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今日不巧碰見他,料他己對我起疑,不如跟他明說為是。

我抬頭對他笑道:「渾將軍既己認出我,我便實言相告了。今日我確有要事非親自出宮不可,請渾將軍切勿張揚。」

他見我自認身份且如此對他說話,眼眸中閃現驚喜之色,急道:「昨日渾緘宴上失儀,多謝娘娘寬宏原諒。娘娘若有要事出宮,渾緘願護送娘娘一程,娘娘孤身獨行甚是不妥。」

他所言屬實,畢竟我與藍箋兩人都是弱質女流,若有緊急之事恐無法應對,公孫靖之事後我確實心有餘悸。我點頭道:「渾將軍無公務在身么?」他答道:「皇上並無特別緊急之事交辦,娘娘請放心。」他將我抱起與他共乘一騎,又示意他那副將攜帶藍箋。我恐那人知覺藍箋亦是宮中侍女改扮,正欲阻止,渾緘輕道:「娘娘放心,他們皆是我同生共死之兄弟,絕對不會張揚此事。」我心中感激,對他說道:「有勞渾將軍,請送我去迎賓館,吐蕃來使中有我昔日故交,欲前往一敘。」他點頭應承,揚鞭策馬而起。

我與他同坐馬上,不可避免地與他略有接近,我只好盡量遠離他。他發覺後,反而更靠近將我擁緊道:「娘娘如此恐會有危險。」我只覺他此舉有些過分,與他交往的幾幕自腦海中掠過,已明白他之心意,卻不料他竟全然不懼皇帝天威,無奈說道:「你可知你之行為若是讓皇上知覺,後果將會如何?」

他俯首靠近我頸項似是在聞我發間幽香,低聲說道:「娘娘果然不愧天香之名,我從未為任何女子動心過,娘娘是第一人。」

我見他如此表白,說道:「你應知你我之身份,我此生已是皇上妃嬪,你又何必如此?皇上若是知覺,恐會連累了你。」他仍是低聲道:「朝臣中戀慕娘娘者並非僅有渾緘,皇上若有心誅我,自然不乏同罪之人,盧兄恐是首當其衝。」

我心中有苦難言,見他提及盧杞更是觸動心事,嘆道:「你們都不必如此,皇上若是明智便該處死我,方可省卻許多麻煩。」

渾緘見我似是無限惆悵之狀,忙解釋道:「我絕無對娘娘施加壓力之意,娘娘心中接受我與否,我並不在乎。娘娘在皇上身邊亦可,在盧兄身邊亦可,我只求能遠遠看到娘娘安樂無憂就可,並不敢有其他奢望。」

迎賓館此時己在眼前,他將我抱下馬來,說道:「娘娘且去,我在此處等候。」我見那副將亦同樣放下藍箋,她之神情卻冷淡漠然,並不稱謝。

我與藍箋行至迎賓館前,取出御賜金牌對侍奉官員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宣見吐蕃使節中曹姓之人,請速通傳,不必驚動其他人等。」那官員不敢有違忙將我們領至曹先生所居房中。

藍箋將門帶上,守侯在外。

曹先生乍見我時有些驚異,卻掩飾不住眼中喜悅,道:「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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