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始見庭花復零落

返回京都途中,隨行護送的仍是渾緘。在御輿之中皇帝沉默良久,裴昭儀之胎兒是他親生皇嗣,如此失去確實可惜。

我默然坐在他身旁,心中暗忖他因我離宮,拋下裴昭儀,從而給了那暗中謀算之人可乘之機,心中不由深有悔意。但轉念一想,他回宮之後若見裴昭儀傷痛之狀,未必不會重新寵愛她,這樣裴昭儀自然還會有孩子。

他雖承諾只愛我一人,此時我卻不敢斷定將來會如何。他或許會對她由憐惜、愧疚而生愛意亦未可知。

我決不能讓他如此。

回京都路途需要一日之久,時間己足夠充分。午時在驛宮之內稍作歇息,我下了御輿,輕聲對藍箋說道:「你現下可有方法讓我亦有流產之兆?」

藍箋急道:「姐姐莫要拿此事玩笑。」

我正色說道:「我不是跟你玩笑。我本月信期本就未至,料皇上不至起疑,我只要你造出一點點跡象,讓他回宮後不敢離開我半步即可,張太醫那裡無須擔憂。」

藍箋跺腳道:「可姐姐能瞞多久?」

我道:「過些時日,就不必瞞了,我自然有解決的法子。」

她見我執意如此,點頭道:「這一點點跡象,奴婢倒是有辦法。」

我回至御輿中時,萬事俱己齊備,藍箋己將所備幾種花汁混合液所調成之汁傾倒在我蠶絲羅裙之上,數個時辰之後自然會出現點點類似紅色血跡。我上輿之時身著披風,無人會發覺。

日己將暮,皇宮己近在咫尺,雖有燈火,光線依然昏暗。

我不再猶豫,靠向他身上,蹙眉低喚道:「皇上。」

他見我如此神情,吃驚不已,忙道:「怎麼了?」

我的眼淚不斷滴落,一手扶住腰間,道:「茉兒好痛……」

他見我披風解落一旁,雪白的裙裾上有點點血跡,端莊俊朗的面容瞬時之間變得慘白無比。

他有數名皇子公主,心下應是明白我為何如此,若是懷孕之初,回京都途中一路顛簸,導致流產亦極為正常。他本就一直想我懷有子嗣,此時心情可想而知。

他將我擁入懷中,緊握著我的手,眼中之痛遠遠勝於昨日聽聞裴昭儀之事時數倍,聲音似是微微顫抖地道:「茉兒!朕竟然不知你有了我的孩子!你為何不告知朕?如此長途跋涉,都是朕之錯!」

京都官道上有隱約火把照耀,他眼中已有晶亮閃爍,分明是他的淚光!

他是大唐天子,有凌駕於眾人之上的地位和才能,是怎樣的傷痛能讓高傲冷漠的他失去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

或許,他對我之愛意,早己遠遠超出我所感覺到的?

若是我真的能為他生育兒女,他不知道會有多開心,可惜天意弄人。

我觸及自己的難言之隱,一陣心痛襲過,萬分愧疚、萬般傷心由內形諸於外,所有的無助、失望、哀怨此刻都在他懷中盡情顯露無遺,哭出聲道:「料是來行宮之後才有的……尚且不足兩月……」

他緊緊擁著我,側身對輿旁李進忠急道:「朕需速速回宮,宣太醫院所有太醫均到太極殿來等候。」

李進忠不敢有誤,忙命御林軍快馬等候。

皇帝抱著我一躍而上,往宮中飛馳而去。行至朱雀門前,宮中侍衛遠遠看到一騎飛來,正欲阻攔,看見是他,嚇得魂飛魄散,俯地叩首。他並不賜起急馳而過,片刻之間己迴轉宮中。

我眼中含淚,躺在太極殿他寢宮之中。他輕聲問道:「茉兒,你可好些了么?還疼么?」

太醫院諸人魚貫而入,張太醫亦在其中。他們近前略接近我手脈,均是面色大變,不敢多言即退下。

張太醫近前之時,我輕合眼眸示意他肯定此事。他微微頷首診完退下,與眾太醫低聲合議。

在帳幔之中隱約見到皇帝肅然而立,向太醫問道:「你們會診,娘娘情形如何?」

為首一名太醫壯膽叩首稟道:「微臣啟稟皇上,臣等均覺娘娘脈息全無胎象……」卻是不敢再言。

皇帝臉色難看之極,半晌不語。

張太醫跪伏於地,緩緩言道:「微臣之見與諸位大人略有出入,娘娘雖有不安之兆,若是調理得當,腹中胎兒並非全無希望。」

他點頭道:「娘娘這裡就交與你照看了,若是娘娘與皇嗣無恙,朕定要重重嘉獎你。」

張太醫稱謝而出,眾太醫亦急忙退下。

李進忠走進稟道:「淑妃娘娘聞聽皇上回宮,貴妃娘娘身體不豫欲來探視,命人前來請旨:裴昭儀已無大礙,請問皇上今日可要前往翠微宮?」

他說道:「請淑妃明日再來:昭儀那裡我稍後即去。」隨後對我道,「茉兒,我恐要離開你一會兒,片刻即回,你不要怕。」

我道:「皇上請安心去看望昭儀,茉兒明白。」

他匆匆離去後,我望向藍箋,道:「請張太醫來。」

張太醫沉吟道:「娘娘可知,此事不可隱瞞皇上太久?」

我道:「先生替我保住這一月就夠了。」時日越長,越易被人看出破綻。

張太醫道:「這並不難,娘娘自己行事須得小心。」又告知藍箋諸多平日須謹慎留意之事。

我仍是不甘心,問道:「先生,我此疾真的無葯可醫了么?」

他微笑道:「娘娘本是聰明通透之人,世間萬事本皆有可能。」

我見他有心寬慰我,遂不再追問。

裴昭儀畢竟還是他曾經心愛之人,他去了約有一個時辰之久,修長的身影終於在寢帳前出現。

他進入被衾中吻去我眼角淚痕,輕嘆道:「莫非是天意要懲罰朕么?朕自登基以來大赦天下,減平民稅賦,免各地歲貢,不知做錯了何事,要報應在你和朕的皇嗣身上?」

我見他傷痛至極,連諸多明政之舉都有所質疑,說道:「皇上怎能如此自責?皇上日夜為國事操勞,茉兒本應護好皇上血脈,如今……不但不能為皇上延續後嗣,反要皇上擔憂,實在是茉兒之過錯!」

我此話明是為自己請罪,其實句句都與裴昭儀相關。裴昭儀明知自己有孕在身,仍是大意流產,我卻毫不知情,回京都本是順他之意,若胎兒因此不保,他心中對我之悔絕對遠勝於對裴昭儀的。

他輕輕說道:「茉兒,是我對不起你。」

水閣屹立於一湖碧水之中,湖面之上亭台相連,曲欄浮舟倒映於湖面。此時是初春三月,湖邊楊柳垂岸,碧絲輕搖,另亦植有各種花類,其中茉莉本是最多,可惜此時未到花季,若是夏時定會有清香遠逸於水閣之內。

湖中植有荷花,宮廷之中本多珍稀異種,藍箋笑道:「姐姐,待到六月花開盛時,這小灑景、紅鐘鼎、冰嬌定是美不勝收。」她所言荷花之名我聞所未聞,此時只見些小小葉片浮於水面。

皇帝親書「天香水閣」四字在一匾額上令掛於水閣門口。他將此處如此賜名,是詔告六宮諸人無皇命就不得隨意來此,本是體貼維護我,讓我好好保胎之意,我心中深為感激,可惜結局卻早己註定。

我靠在窗前遠眺湖水,問藍箋與青櫻道:「裴昭儀之事,你們可打聽出是何緣由么?」

青櫻為人機靈善變,時常幫各宮侍女描些花樣,侍女中多有與她相熟交好之人。她點頭道:「奴婢回來這幾日,聽得各種傳言不少。」

我道:「莫非還有幾種傳言不成?」

她道:「奴婢聽說當日賢妃要處罰昭儀侍女紅綃,昭儀求情賢妃亦堅決不允,昭儀氣忿不己,恐是傷了胎氣:又聽說郭美人去探視昭儀,昭儀送她出門時無意中摔了一跤,晚間即出事了。」

我默然不語。賢妃、郭盈,怎會有如此多的巧合?是賢妃讓她傷了胎氣?是郭盈故意誘她出門?賢妃本無錯,皇帝絕對不會責怪她,郭盈亦可為自己推脫得一乾二淨,裴昭儀只能怨自己不小心。

日前皇帝己任命父親為新任丞相,父親取代裴相,我必將成為六宮中人新的目標,皇帝將我隔絕在水閣之中,應是有防範其他人加害我之意。

自我們回宮之後,晟平公主在宮中行走變得密切起來。郭盈近日晉封為婕妤,料想晟平公主在皇帝面前替郭盈說了不少的好話,他亦不會太過拂自己親姐姐面子。

裴昭儀在翠微宮中閉門不出,我佯裝卧病在天香水閣,淑妃、賢妃仍是各司其職,一個管理宮中內務,一個執掌六宮律例,宮中數日平靜無波。

人間四月天,本是最美時節。

我已久未出門,今日身穿一襲淡綠色的紗衣,髮髻隨意挽成,來至御花園裡,靜坐於一座小亭之中。

遠處似有一個紅色身影漸漸行來,正是裴昭儀。

我來此本就是要多見幾個人的,她來得正好。

她見我在此,並不趨避,走近前來拜道:「拜見貴妃姐姐。」我輕聲賜起,道:「妹妹何必如此客氣?」但覺她美麗的面容不復昔日光彩,似是改變了許多。

她輕問道:「姐姐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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