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春腸遙斷牡丹亭

寢殿帷幕外李進忠輕咳一聲,低低道:「奴才回稟殿下,永平郡主前來看望楊姑娘,正在寢宮外等候。」

太子應道:「知道了,少時再宣。」

他不再親近我,起身說道:「我去雲宸殿辦些事務,至晚方回。永平郡主前來看你,你們就在此地敘話,不必拘束。」

我見他終於肯離去,便說道:「我留在宮中多有不便,況且家中父母定要擔心,還是回家去好些。」

他移步說道:「你的手傷尚且未愈,宮中有太醫可隨時照看。路維揚己傳我旨意至你家中,你安心在此即可。」言畢出殿而去,分明是要將我強行留在宮內。

我無計可施,只得看著他出去。

外面一名侍女走進,問道:「楊姑娘,此時可宣永平郡主進來么?」我點點頭。她立即對外恭聲道:「奴婢恭迎永平郡主,郡主請進。」

只見芙晴身穿金縷衣裙,幾名侍女在她身後垂首跟隨,一行人緩緩步入寢殿中來。

我料想芙晴此時應是無限委屈與痛恨、無奈,卻見她面色平靜如常,宛如從來不曾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

我尚未開口,她已行至床前,緊緊地握住我另一隻手,含淚喚道:「姐姐!你為何如此?」

我心中對她只有萬千愧疚,亦含淚說道:「姐姐先前行事有欠思慮,致使公主定要帶我同去,卻……卻因此牽累到你。如今大錯鑄成,你若真的替我嫁去回紇,我又如何能心安?所有的事皆因我而起,亦本該由我去完結,既然己無轉圜餘地,姐姐唯有一死。」

她聞言幽幽地道:「姐姐只是在苛責自己,姐姐卻為何不去怨那始作俑者?」

我覺她之言另有所指,道:「你可是覺得我該怨恨公主么?我當初的確允諾過她,如今她要我遵守諾言,又有何錯?」

她道:「你可曾想過,公主本是待你極好,如今為何定要如此?」

我確實有揣測過公主的想法,嘆道:「她恐是不願我和盧杞在一起,我並不怪她。」

芙晴道:「姐姐想錯了。公主那樣眷戀盧大人,若是你們兩情相悅,她縱使自己已無希望嫁給盧大人,看在他面上,亦斷不會如此對你。姐姐可知為何回紇王子定要指名娶華陽公主?宮中待嫁公主不只她一位,分明是有人故意泄露給回紇,說華陽公主美貌賢淑,多才多藝,所以回紇方有此求。」

我心中只覺隱隱不安,只聽她接著說道:「上陽宮內有傳言,當日在明月樓時公主本是要安排盧大人相救姐姐,卻不料太子先出手,公主已知太子對你之情意。後又聞聽你在東宮甚得太子寵愛,已經……侍寢過了,公主料你己然辜負盧大人,甚是惱你。盧大人回京都之後,他總是推卻公事繁忙不去覲見公主,公主後來設法在東宮外候著了他,見他臉上之傷,當時便暈倒在地。醒來後在宮中亦深怨太子。」

我憶及那日看見盧杞劍傷之時的震驚和心痛,公主當時怨恨太子之心,可想而知。

她最後緩緩說道:「姐姐,你若是公主,你待如何?」

我的心中頓時豁然開朗:華陽公主雖然對我不滿,但其實更恨太子,她想將我一起帶往回紇,目的更多的是針對太子而非盧杞。

我問道:「那將公主的聲名傳揚出去讓回紇知道一事,乃是太子所為了?你卻又如何得知?」

她點頭道:「即使不是他,亦是他同黨之人。是韓王告知我的。太子與韓王不睦己久,只是表面和氣而己。」

我料她已經見過韓王,道:「那韓王現下是何態度?」

她明眸間淚光閃爍,說道:「他深恨太子將我換下姐姐,只是無可奈何。但是縱使太子不如此,我亦願意代姐姐嫁去那裡!」

我淚又落下,說道:「你難道不知那回紇蠻夷之地,人皆粗暴兇橫么?」

她亦哭道:「正是如此我才要替姐姐前去。當日姐姐若非為了我,又怎會自投牢籠,落入太子之手!姐姐本可以在上陽宮中安然度日,等待盧杞相求放你出宮,亦能獲得美滿姻緣。如今妹妹即使代你去了,亦不能挽回當日之錯。」

我無言以對,與她相擁而泣。

芙晴哽咽道:「姐姐與我之命運,其實並非掌握在自己手中。姐姐天資遠勝於我,卻只是不願去多打算。如今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亦是妹妹命中注定有此劫數,並不怨任何人。我不日便將去了,姐姐以後不可再似從前,定要為自己將來早作打算。」

我驀然驚覺,芙晴入宮之後竟真的長大了很多。她以前本是溫馴聽話、逆來順受之性格,現下居然會對我說出這番話來!心中深悔自己入宮之後,雖知宮廷之內本是複雜無比、諸多爭鬥,卻仍是如在家中一般率性而為,若非太子對我尚有眷戀之情,早已不知自己落到何等地步!除非遠離宮廷,永遠都住在家中的凌波水閣,在父親的庇護之下遠離是非紛爭:在宮廷之內,著是不審時度勢,相機而變,總有防不勝防之時,太子恐怕亦有救不了我的時候。

芙晴恐太子隨時回來她不便久留,遂作別而去,臨走時道:「我離宮之日,姐姐不用來相送了。家中之事,芙晴盡託付給姐姐了。姐姐自己千萬保重,不可再傷害自己。爹爹已經失去我,不可以再失去姐姐。姐姐切記。」

我眼看她臉上的堅定決絕之色,含淚道:「你放心,我此後當盡全力侍奉爹爹母親和姨娘,亦會保重自己。去到那裡後,你亦要珍重自己。將來若是兩國交好,尚有見面之期。」

她點頭而去。我痴痴地望著她那緋紅流金衣裙的背影,心中暗禱那回紇王子能真心待她,那麼她即使不能嫁給韓王,也有一個關心愛護她的夫君,亦可少些遺憾。

正在思忖,只見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進殿來跪在床前,道:「奴婢藍箋,見過姐姐。」

我抬頭見是她,喜道:「是你。」

她的眼中隱隱有淚光,道:「姐姐怎能如此?奴婢聞聽姐姐出事了,心中擔憂不已,適才交付了差使,便趕過來看姐姐。綠綺姐姐本也要過來的,因太子殿下一直在此,現下又在雲宸殿中,她無法抽身,因此托我問候姐姐。」

我坐起身,低頭整理衣衫,說道:「多謝你們如此挂念我。你如今在何處當值?」

她見我手腕行動不便,忙走近幫我系好絲帶,說道:「奴婢原本是在東宮伺候花草的,後被李公公調來服侍姐姐:姐姐離宮之後,奴婢仍舊是回去辦舊差了。」

我想起一事,道:「你若得空,幫我問問綠綺姐姐,那日我在雲宸殿中暈倒,後來發生了何事?」

她回答說道:「綠綺姐姐己料知姐姐要問,讓我轉告姐姐,那日盧大人見太子抱起姐姐往寢宮而行,他不便跟隨,在那裡侯了半日,聞說姐姐無礙方才回去。」

我的眼淚簌簌而下:盧杞啊盧杞,你可知我此時是何等的思念你?

藍箋見我落淚,忙勸道:「姐姐莫要傷心。那日奴婢聽說姐姐流血過多,太子殿下怒斥太醫,後來幸而無事。姐姐此時仍是虛弱,只宜好生調養,不要多想別事。」

此時只聽殿外傳來一名內侍的聲音道:「恭迎王嬪娘娘。」

找己知來者何人,心中想道:「你縱使再有涵養,再能忍耐,今日,終究還是來了。」

王嬪身後跟著兩名侍女,依然是那樣款步而來,行走之間顯得美麗高貴、風情萬種。我料想太子當年應甚是寵愛她,不知為何如今會對她如此冷談?不及細想,我忙讓藍箋扶我下床跪迎。

尚未站穩,王嬪已以手扶住,不讓我下拜,說道:「妹妹不需如此。」即命藍箋扶我重新躺下,坐在床邊道:「姐姐今日前來,只為探視妹妹。妹妹不必為禮節所拘,若是有礙康復,只恐殿下要怪姐姐我不該來了。」

我見她以姐妹相稱,並不以身為太子正妃而居高自傲,心中暗自疑惑她何須對我如此客氣,口中只是說道:「奴婢多謝娘娘關懷,如今奴婢身體已經無恙,即日就可出宮了。」

她微笑看我道:「妹妹恐是錯會我來此之意了。殿下既對妹妹如此相待,妹妹切不可再有出宮之念。」

我道:「奴婢心中只想早日出宮,並不願在東宮久留,恐要辜負殿下相待之意。」

我將此話說完,見她神色間似乎掠過一絲寬慰之色,心中更加明白她是來此試探我之態度。

王嬪見我如此回答,仍是微笑道:「殿下本是重情之人……」

話猶未己,只聽見李進忠聲音道:「太子殿下駕到!」王嬪忙出去迎接,太子己直往寢殿中來,只向她微微頷首致意,目光卻是向我望來。

我正欲跪拜,他已走至近旁扶住我肩膀,溫言道:「你腕傷未愈,何須多禮?」

我低聲道:「王嬪娘娘在此,奴婢不敢有失禮數。」

他知我所言之意乃是尊重王嬪,在宮人之前若與太子太過親呢,亦是有拂王嬪的顏面,遂回首對她道:「你來看視茉兒,亦屬有心。」

王嬪似知太子不願她在此,微笑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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