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歌吹銜恩歸路晚

我回到自己房中,沐浴整理完畢上床休息,但心中煩躁無比,輾轉反側仍是無法入眠。初夏晚間本是清涼,我便下床走出門來。

門外一彎明月,映照干竿翠竹,竹林間幾脈泉水流出,在青石道邊匯成小溪流:明月倒影在溪流間閃閃爍爍,如同碎玉流銀:小道旁的菖蒲,散發出一股淡然清新的草本香氣。

我見那溪流清澈見底,便將鞋子脫下坐於溪邊,雙足浸入溪水當中,只覺清涼徹骨,心中煩悶倒好了許多:但想到自己前途未卜,不由對著溪水長長嘆了一口氣。正要抬頭,卻見月光在水面的倒影,竟然多了一人的影子,我心中大駭,忙回過頭來。

太子正站在我的身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此時剛沐浴過,且是才起床,頭髮只是輕攏在胸前,身上所穿亦僅是碧色薄紗衣,十分隨意,卻不料在此處遇見太子,心中又窘又羞又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俯下身來,將我橫抱起來,笑道:「我今日果然沒有空來一趟,茉兒此時真是美如月中仙子。」

我閉上眼睛不敢看他,卻分明感覺他抱著我往他寢宮的方向行去,心中暗叫不妙。被他抱進門之時,我微微睜眼瞥見李進忠略有訝異,卻似乎並不意外此事發生。

太子將我輕輕放在他的寢床之上,我此時不由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原本以為可以與他暖昧不明地相處下去,以後再伺機出宮,卻不料他對我竟然如此毫無顧忌——東宮之內關懷備至,大殿之上公然相救,亦無視太子妃的怨憤。他是儲君,有何事不能為之?我早該料到他不會輕易放過我,卻一直過於天真,以為自己能與他周旋。

今天,終於無法逃避了。

他解衣上床,輕擁著我,親吻我的髮絲、臉頰和頸項,又伸手去抽我碧紗衣的系帶。我心中一痛,頓時眼淚簌簌而落。

太子見我落淚,不再繼續,將我攬在他胸前,柔聲道:「茉兒怎麼了?可是怕我會傷害你么?」

我見他尚未失去理智,仍是對我關心憐惜,大哭道:「奴婢害怕……請殿下不要對奴婢如此。」

他聞言微微一笑,道:「你怕什麼?我不再動你便是,莫要再哭了,讓人心疼。」

我見他如此說,心中稍稍安定,卻見兩人均是衣衫不整,且他仍將我摟在懷中,處境尷尬,便說道:「請殿下放奴婢回房去吧。」

他並不放手,輕笑道:「宮人均己知我今夜將你帶回侍寢,你若此時回去,恐於我聲名有損……」

我本是不解,隨即明白他所指何意,不覺又是臉紅:但是現下這種情形實在危險,他雖有言在先不會再對我怎樣,但我終是有些惶恐,忙道:「那奴婢睡地上去好了。」

他卻並不放手,說道:「我今晚只要這樣抱著你就好。」

我無計可施,怕再執拗反而惹惱了他,只得合眸裝睡,卻不敢睡著。太子真的僅是抱著我,口乎吸盡在我髮絲之間,靜靜睡去。半夜之時,卻聽見他輕輕喃語:「茉兒……」

寢殿之內,茉莉花的淡雅清香依稀飄來,我的腦子混混沌沌,只覺思緒隨花香愈飄愈遠。

雲宸殿外,清蔭清流,和風細細。

路維揚時常前來東宮覲見,亦會告知我一些家中的情況。太子每日起居如常,對我關懷備至,卻不再似那晚親近我。

東宮諸人包括綠綺與藍箋,都似乎認定我與太子之間的關係暖昧,對我十分恭謹客氣:太子嬪妃們與我們素無往來,雲宸殿中亦無太多事務,日子倒是過得清閑無比。

但我只覺入宮這三個月,似比十年還要漫長:三個月前我還是父母膝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如今進入宮中,種種人與事糾纏不清,常常於午夜夢中驚醒,心中不敢想像未來將會如何。

我與綠綺同在雲宸殿中整理旁邊案上書卷,此卷中皆是《南華經》、《詩經》之類,我手執正是一薄卷竹紙所書的《古樂府》,入宮三月有餘,十日後便是大姐芳逸出閣的日子。

今日恰好是我的生日,往年的生日姐妹和眾弟都會為我祝壽,送我些新鮮好玩的東西,如今入宮,料想宮中並無人知曉。

我輕嘆口氣,繼續埋頭整書。綠綺忍不住說道:「你今日已經這樣嘆了無數聲了,究竟有什麼了不得的心事,不妨說出來聽聽。」

我毫無興緻與她玩笑,怏怏說道:「我之心事,姐姐莫非不知么?不知何年何月,方可有機會出得宮去。」

她輕輕搖頭,說道:「我們尚有希望出宮,你就不必想了。殿下怎會輕易放你出去?他遲早會賜給你名分,如今只是見皇上為國事操勞,所以殿下行事處處謹慎:若要去為你求封誥,也是極易之事。」

我搖頭嘆息道:「姐姐以為我是為爭這些虛名難過么?我只是覺得在這裡度日如年罷了……」

一語未了,卻聽見太子冷冷的聲音說道:「我這裡,真的就讓你如此難過么?」

我心中微微一驚,不想他會突然歸來,李進忠今日也未通報,我最後那句話想是己入他耳中。

綠綺忙拉我跪下,兩人齊聲道:「奴婢恭迎太子殿下!」我心情鬱悶,說完這句話,使默默站立一旁。

他見我的神情大異往日,即對綠綺道:「你們且先退下。」綠綺與另幾個內侍忙退行而出。

他在桌案前坐下,輕執我手,問道:「好好的,又怎麼了?」

我心中難過己久,早己不想再忍,心想今日便是惹他大發脾氣也是非說不可了,就跪下說道:「奴婢有一事相求,請殿下開恩。」

他看我一眼,即道:「你先說出來,我若能做到,自然如你所願。」

我不再遲疑,對他說道:「奴婢此生只願長伴父母身邊,懇求殿下放奴婢出宮。」

他聞聽此言,面色立刻變得冰冷,淡淡說道:「此事絕無可能。東宮人盡皆知你是雲宸殿的侍女,我怎能讓你出宮另事他人?」

我急道:「奴婢既非殿下妃嬪,與殿下亦非……」卻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他目光直向我望來,道:「你這是何意?定要逼我做出違心之事不成?」

我覺得他隱隱有忿怒之意,目光中寒意襲人,卻也顧不得害怕,又壯膽說道:「奴婢心不在此,殿下留我亦是無用,何必強人所難?」

此言一出,他大笑道:「好一句『心不在此』!你且告訴我,你心在何處?」

我大驚失色地急望向他,見他臉上分明是怒極之色。我心下惶恐,定定神道:「奴婢心在家中。」

他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做戲?難為自己,更難為他人。我原本以為那晚之後你會真心以待,卻不料你依然如故,今日還在我面前更加肆無忌憚,想是我平日對你過於縱容了!」

我全然不料我之所為他居然全都知道,看他情形,今日已是怒到極處,便是要賜我一死,亦不屬意外。想到這裡,我的心中反而逐漸平靜,不再懼怕他的威嚴,安安靜靜地跪在大殿中央。

他起身拂袖而去,卻不說如何處置我。

不知跪了多久,綠綺來到我身邊,對我嘆道:「你這又何必?我們在殿外都聽見了。你何苦惹殿下生氣?徒讓自己受苦。」

我的淚此時方才落下,道:「姐姐你不明白,我已經忍得太久了。我寧可被殿下責罰,甚至賜死,也不要再過這種日子,我想囤家。」

她道:「你只知自己的心中痛苦,可曾想過你今日所言,殿下他聽在耳中是何感受?他對你如此用心,難道這些時日以來,你心中竟沒有他的半分位置?」

此時,只聽殿外一聲喚道:「表妹!」

路維揚匆匆忙忙地衝進殿中,說道:「李進忠命人送信與我,說你被太子殿下罰跪在此,卻是為何?今日是你的生日,我特意過來看你,適才太子殿下卻不准我覲見,我說了無數好話求他,方才得以進來。」

我低頭說道:「表哥,我今日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殿下懲罰我,我甘心領受,並無委屈。」

路維揚急得跺腳道:「我曾經提醒過你,不料你全然不聽,致有今日之事。太子殿下本來對你甚好,你卻是為何如此固執,偏要逆他之意?」頓了一下,又道,「你到底對殿下說了什麼?」

我伏在他肩膀上哭道:「表哥,我只想出宮,我想回家,不想在這宮裡待一輩子。」

他思索片刻,道:「你若真想出宮,現下只有求得太子殿下原諒:似你這般只會讓他更加生氣,更不必指望他能放你出去。」

綠綺亦勸道:「殿下本是一時之氣,你跪了這半日,料他定然不再怪你。」

我道:「我若再去求他,豈不又引他誤會?只怕他更加惱怒。」

路維揚自袖中取出一物,道:「好了好了,你若要跪也只好隨你去。今日是你生日,表哥送你一件小玩意吧,你可要高興些。」

我接過一看,是一塊五彩斑斕的小石頭。

路維揚道:「我可是尋了好些時候才從異士手中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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