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楊乃武與小白菜 第十二章

劉錫彤退堂之後,喜的滿面春風,走種都是輕飄飄的。待走到了三堂,又想起此案重大,涉及謀夫之事,知縣只有擬結的權力,此案的判決卻要由省里按察使司來決定。一般來說,按察使司會把案子交由知縣的上一級即知府來複審結案。知府審結之後,由按察使司交由巡撫批示,再交刑部複審,再交三法司終審。一步一步走到頭,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問題,方才算大功告成。

一般來說,巡撫批示不過是走過場而已,而交到刑部複審和三法司終審的案子,更是極少有通不過的時候,即便是認為審斷不妥,也不過是發回重審。所以第二步打通知府的關節,十分關鍵,若是這步成功了,以後便是水道渠成,事事順利。想到此,便吩咐家人去把何春芳請來,一同商議。

不多時,何春芳進來,見過劉錫彤,坐在床上,笑道:「老爺,楊乃武已經把事情招認下來,您的大仇可報了。」

劉錫彤道:「話還不能說死,今後的事情還多著呢。詳文到省內,不知能否不遭批駁;這倒不是個大問題,若是讓杭州知府陳魯複審,恐怕一個不妥貼,就要翻案。」

何春芳道:「這事還不要緊,雖然此案涉及人命,知府責任重大。但再天大的官司,只要有地大的銀子就能兜住。我看還得多化一些錢,只要陳知府把錢收下,這付擔子便挑在他的身上,事情就不妨咧,東翁以為如何?」

劉錫彤道:「正是。師爺說得一點兒不錯,只要能要了楊乃武的命,化幾個錢卻不要緊。你替我去見一趟陳知府吧,只要他要錢,便是一萬兩也好商量。你明天就動身上省,把銀票多帶些個去。在省城裡和其他官員也要多交結一些,需用銀子處,只管告我。」

二人商量完畢後,劉錫彤遂讓何春芳擬定罪名,詳文上省。何春芳按大清刑律擬了小白菜謀斃親夫,問了凌遲大刑。楊乃武依著姦夫起意殺死親夫,問了斬立決。刑罪擬好,又辦下文書,呈到杭州知府衙門。

杭州知府陳魯接到案卷呈文,只大略看看案卷內容便上報按察使司。按照清朝的法律制度,笞杖之刑及以下的審判由知縣擬結,知府定奪;徒刑及以上案件,知府只能作出建議性審理意見,最後由按察使判決。如果涉及死刑,還要由刑部對案卷複審一次,三法司會審一次,最後由皇帝親自勾決。知府對案子的影響是比較小的,責任也是較小的。所以,陳魯並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但陳魯將楊乃武與小白菜的案子報上去不久,府中就來了一個人。這個人正是餘杭縣衙的刑名師爺何春芳。因為陳魯是劉錫彤的頂頭上司,縣府兩衙門也相距不過數十里,所以兩人是極熟的,陳魯也認識何春芳,聽家人報是何春芳請見,便叫家人請進來,落座之後即同他打個招呼道:「老何,怎麼有閑來到我府?有何貴幹?」

何春芳向陳魯道:「大人,這一次楊乃武的案子,您打算如何審啊?」

陳魯是久慣吃腥的貓,聽了何春芳的話,心中早已明白,便笑著道:「老何,這案子究竟是怎樣的內容呀?案卷上還沒有說清楚么?」

何春芳看著房內只有二人,便悄悄的把劉錫彤與楊乃武有宿怨,欲公報私仇的事講了。又說包括小白菜在內,眾口一詞,皆說楊乃武因奸起意,同小白菜一齊謀害了葛品連。只有楊乃武,雖然已經畫了供,但心中仍是不服,恐怕要在複審時翻案。將事情細細的說了一遍,接著又取出了兩張銀票,笑道:「這件事情我家老爺已經辦糟了,所以萬事還請大人包含,能夠依著擬結而判。這是一張整數,請大人添些家用。」

陳魯一瞧,見是足足的一萬兩銀子,不由心中不動,暗道:「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自己足足做了五載知府,也不過拿了小兩萬。如今只須維持原案就到手了一萬兩銀子,自己何樂而不為呢?若是按察使司交到杭州府複審,這個案子就算在我這裡終審了,將來巡撫批准,刑部調案卷複審不過是做做樣子,幾乎沒什麼風險,銀子卻不少拿。」想到此,滿面含笑道:「你說的是哪裡話,我與你的東家是多少年的老相識了,平日里也頗受禮敬,豈有不幫忙之理。」

何春芳見陳魯將銀票收下了,知道事情辦的順利,笑道:「一切都請大人費心。」立起身來,深深的打了一恭,告辭出去。到了府外,託人找到了三班衙役的各班頭,又散了兩千兩銀子,方才迴轉到餘杭來。

第二年正月十八的時候,按察使司果然將此案交由杭州府複審。劉錫彤這邊得了複審的公文,便把楊乃武等一應人犯,點過了名,解上省去。到了正月二十五日,案中人犯、人證都已提到,解到杭州知府衙門。

杭州知府陳魯,受了劉錫彤一萬銀子賄賂,一心要幫著劉錫彤,欲把楊乃武一案釘成鐵案。當下聽得一應人犯俱已解到,急忙起鼓升堂。

餘杭縣的差人上堂報了到,領了批文,自回縣覆命。陳魯吩咐把人證一一帶上堂來,問了一遍。葛喻氏等人都與餘杭縣衙上說的供詞一樣。又把小白菜帶上來。小白菜見換了判官,以為可以明斷此案,因此一到堂上便連稱冤枉,陳魯怒道:「若是冤枉,何不在餘杭縣就喊冤?可知你反覆無常,口無真話。葛畢氏,你是如何拿了楊乃武給你的毒藥毒死本夫,又是怎樣下的手?細細供來。倘有一字不對,莫怪本府的刑法利害。」

小白菜辯道:「民婦沒有撒謊,楊乃武也沒有交給我什麼毒藥,還請大老爺明查。」

陳魯道:「好個刁頑狡猾的蕩婦,還要翻供。看來不讓你嘗些刑法,你是不願招了。」說罷扔下一枝簽來,命衙役給小白菜上拶。

小白菜被夾的昏了兩回,實在難捱酷刑,只好又咬住楊乃武,仍舊供稱楊乃武給了她一包葯,說是能治好葛品連的流火之症,沒想到卻是一包要葛品連命的毒藥。

陳魯即命小白菜再畫了供狀,又把楊乃武帶上大堂,跪在堂上。楊乃武早就盼著解省複審。他以為自己在府、省的衙門中並無仇人,此案又漏洞極多,此次複審必能翻供昭雪。卻聽得陳魯喝道:「楊乃武,你是個科舉文人,怎地干出這般沒天理的事來,快把毒死葛品連因奸謀命的實事,一一招來。」

楊乃武早就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聽知府發問,急忙道:「青天大人,冤枉啊。這件案中,其實個個細節都經不起推敲。我從九月初五到省,直到十月十三方回到餘杭,日日都有人證,但劉錫彤卻沒有傳問杭州這邊的一個證人;我說我在餘杭縣錢記愛仁堂買的砒霜。但錢記老闆並未出面作證,也未查出葛品連確是中砒霜之毒而亡。沒有人證物證,單憑屈打成招的口供,又怎能讓人信服。」

陳魯聽楊乃武講的條條在理,爭忙將驚堂木連拍幾下道:「好一個刁賴利口,竟又翻供。若是有冤,何必要畫供?來呀,給我重重的打四十大板。」把朱簽擲下地來,兩旁差人,一聲嗆喝,走過三人,把楊乃武倒翻,一個撳住雙足,一個捺住了頭,一個舉起大板,將他打了四十。打得楊乃武股上舊傷迸開,鮮血亂噴。雖然這點刑罰比在餘杭縣受的罪要輕許多,但楊乃武的昭雪之心卻深深的沉了下去。

楊乃武暗道:好容易捱到複審,竟遇到一個糊塗透頂的官來,對此案的件件理由都不關心,只死死認住畫供之事,向我問罪。他剛要將自己供狀上所簽的蝌蚪文的花押為「屈打成招」四字之事說明,卻聽陳魯說聲退堂,兩旁衙役一起上來,把他押回牢獄之中。

陳魯並不象楊乃武認為的那樣糊塗,相反,此人老奸巨滑,做事謹慎,他聽了楊乃武在堂上說出劉錫彤並未傳喚賣砒霜之人,便覺出此案有大漏洞。因為這個人正是全案的關鍵所在。所謂葛喻氏、馮許氏等人的供稱,不過是臆測;所謂驗屍後填寫的屍格證明,卻只寫了中毒而亡,用詞含糊,也不能做可靠的證明;至於小白菜和楊乃武所供,更是屈打成招,將來若有變故,反口翻案的可能性極大,很不可靠。所以必須找到賣砒霜之人,讓他來杭作證,才能保證此案有一個實證。

陳魯退堂之後,立刻讓人到餘杭縣通知劉錫彤向錢記愛仁堂的老闆取證。劉錫彤接了這個差使,急忙將師爺何春芳叫來道:「錢記愛仁堂本是楊乃武胡亂招供,如今知府陳魯讓咱們取證,可不是難事?總不能將愛仁堂的老闆叫到堂上,也用天平秤逼出口供吧。」

何春芳道:「看來陳知府倒是個細心人。沒有賣砒霜的證人,是此案的一個大大漏洞,您一定要把這個漏洞補上,不然今後可能要吃大虧。」

「愛仁堂藥鋪是餘杭縣倉前鎮的一個老藥店,我在餘杭縣做了三年厘金局長、四年縣令,對這個店還是略知一二。這是一家祖傳老店,店主名叫錢寶生,與我是同鄉。我做厘金局局長時還很照顧過他幾回生意。錢寶生是個怕惹是非,膽小如鼠的人,這件案子牽扯人命,又明白就是空穴來風的事,我看他一定不肯作證。你有什麼辦法?」

「大人請放心,您也不必傳他來衙,由我親自去一趟找他。憑我一張利口,一定把錢寶生的口供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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