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楊乃武與小白菜 第二章

就在楊乃武成婚三個月後,小白菜也出嫁了。

成婚那日,一路吹吹打打,小白菜被一頂花轎抬到了葛家的豆腐店。拜天地之後,接著便是見禮。小白菜蒙了蓋頭先拜了婆婆葛喻氏,又與諸親友都見過了禮,方回洞房休息,坐在花燭之下。耳聽外面的親友同來賀喜,熱鬧一天,一個個歡呼暢飲直鬧得燈闌酒罄,才意興闌珊的各自回去。等到月上中天,三更二刻之時,豆腐店的店主葛品連,方打著酒嗝興沖沖的步入洞房。

葛品連將房門關好,回過身見小白菜正坐在兩支大紅燭下,雖然披著紅蓋頭,但僅看其窈窕身姿,便有說不出的嫵媚動人。他笑著走過去,嘴裡道聲娘子,將蓋頭輕輕掀起。二人方一對視,都禁不住同時啊了一聲。

小白菜雖然不是不出深閨的女子,葛品連也常常跑街賣豆腐。但二人卻直到大婚前,從來沒有見過面。

葛品連早聽說過小白菜生的漂亮,但今日一見,卻比聽說的還要美麗。只見她兩條春山眉,似戚非戚,一雙秋水眼,亦明亦盪。雪膚花容,瓊鼻櫻口,真是天仙下凡,西子再生。所以禁不住啊的讚歎一聲。

小白菜也是頭一次見葛品連。原來聽媒人說,此人雖然年紀大了,但長相也還端正。但親眼見了,卻見他生的醜陋不堪,一張漆黑麻子臉,粒粒起縐。兩條掃帚眉,一對銅鈴眼,一個塌鼻樑,一笑露出一口的闊板黃牙。小白菜一見之下,如五雷轟頂,只覺眼前一黑。心中五味瓶打翻了四味,酸咸苦辣,一起湧上來。

葛品連正看的發獃,小白菜卻忽的從床上站起來,直走到梳妝台前,背對著葛品連坐下。她拿起梳妝鏡看著自己的影子,只見鏡中的自己生得長眉飛鬢,媚眼含春,端的是傾國傾城的顏色,人間無雙的嬌容。可就是這副花容月貌,如今卻匹配了一個相貌醜陋、舉止粗俗的賣豆腐的男人。

想當初,自己是如何的心高氣傲,整個倉前鎮自己真瞧的上眼的男人還沒有幾個。如今雖然是負氣而出嫁,絕情而自棄。但眼瞧著葛品連這般蝟瑣醜惡的樣子,便已經是討厭萬分,若同他共床合枕,別說是別的事情,就是半夜三更,香夢初回,在枕邊瞧見了這般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兒,也得嚇一個半死,如何能白頭偕老,同過日子呢?再想想楊乃武雍雍華貴的神色,大方雄俊的相貌,二人簡直是天淵之隔。

想到此,小白菜竟心如刀絞一般,不禁流下兩行淚來。既埋怨老天無眼,錯定了姻緣,又恨楊乃武寡情薄義,使自己落得個彩鳳隨鴉的下場,枉負了一生。

小白菜在妝台前自怨自艾(yi),直坐了一夜。葛品連老實,又憐惜小白菜是個婷婷嬌娘,竟也陪在她坐了一晚上。大婚的第二日,就垂頭喪氣的上豆腐坊磨豆腐去了。

雖然小白菜悔青了腸子,但畢竟已經嫁到葛家,生米煮成了熟飯,再怎麼後悔也沒有用了。又虧得葛品連是好脾氣,對小白菜體貼入微,百依百順。到底比以前在繼父家強了許多,她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與葛品連圓了房。葛品連初試人倫,便嘗了一遭軟玉溫香,早把魂靈兒飛上了半天,從此對小白菜更是盡心伺候,無微不至。小白菜也不再嫌葛品連相貌醜惡,不堪同衾。

日子平平淡淡過了兩個月。八月的一日黃昏,小白菜剛從娘家走回,路過城隍廟,遠遠的看到一個人走過來。那人穿一身白綢夾衫,沒有套馬褂。雖是一身素衣,卻系了一條湖色絲綢腰帶,青緞帽上頂一塊藍水晶結子,一條油光水滑的辮子直拖到腰間。走路氣宇軒昂,氣質雍榮華貴。小白菜一眼就認出是楊乃武,急忙低了頭,遠遠的躲過。但楊乃武已經先看到了小白菜,便緊緊的跟過來。小白菜走的急,他也跟的緊;小白菜走的慢,他便跟的緩。一直走到一條僻靜的小巷,楊乃武緊走幾步,追上小白菜道一聲:「秀姑!」

小白菜此時眼淚已經止不住的奪眶而出,停了腳步,背著臉恨恨道:「你背負諾言,無恥薄倖,我與你已經恩斷義絕了。你不去和你的新人續好,還來找我作什麼?」

楊乃武急忙道:「我並非不想娶你,但父命難違,家族親戚也十分反對,哪裡能由得我作主?我娶詹氏也是迫不得已,情勢所逼。但我心中從來便未忘記過你。上月家父病逝。我辦完父親的喪事,就立刻打聽你的下落。哪知道你已經出嫁了。」

小白菜本就對楊乃武舊情難斷,又聽他言語懇切,似乎字字真情,當初的情恨立時消去了大半,呆怔了半晌才幽幽的說道:「但你已娶妻,我已嫁人,事已至此,覆水難收,又能怎樣呢?」

楊乃武也嘆口氣道:「我本打算孝滿之後,娶你做小。誰知你已嫁作他人婦,再無法做長久夫妻了。今日偶遇,權當最後一面吧。」

楊乃武想了斷舊情,但小白菜此時見了楊乃武,卻是舊情復燃,心中又升起一股不平之氣來,心道:「自己有了這樣一付姿色嬌容,倒落在窮苦人家,且葛品連人既醜陋不堪,又蠢笨如豕,庸庸碌碌,這樣一個莽夫如何能與楊乃武相比。白白是辜負了自己這付天生嬌姿。」她對楊乃武亦是痴心不改,情絲難斷,更不甘心從此困頓一生,不由下了決心道:「二少爺,你是個著名刀筆,在咱們倉前鎮上,那一個不知道你的名聲,便是餘杭縣城內,也赫赫有名,諒來對於悔嫁的事情,做起來也是易如反掌吧?」

楊乃武不明白她的意思,疑道:「讓我悔婚?在我這種門庭,怎能無緣無故把妻子休掉?詹氏既沒犯七出之條,又賢慧持家。我若是把她休了,別說是我的名譽上不好聽。就是族人親戚也不會輕易答應。再說,現在連娶你做小都沒有機會,還談什麼做正房的事?」

小白菜冷笑道:「我哪裡有做正房的痴念。是我要悔婚,需你出個主意,到處打點一番。依你的勢力,應當不難。待同葛家悔婚之後,我再嫁與你,咱們豈不是可以白首偕老?」

楊乃武吃了一驚,打個愣神,才道:「秀姑,似你這般的花樣的容貌,可謂秋水為神玉為骨,便是古時的王嬙、飛燕,也未必勝如了你。若是處於大戶深閨之內,恐怕就是個艷名雙全的蘭閨淑女,應該匹配個玉樹臨風的王孫公子,總算得一對壁人,閨房之樂,可以勝於畫眉。如今你配了葛家,他又生得那般的醜陋,無怪你心中不平,有所怨恨。你的言語心情,乃武都明白。但我若幫你悔婚在先,娶你在後,外間難保有人談論,說我勾搭有夫之婦,逼散一對姻緣,依仗勢力,奪人妻子。今後我在倉前鎮不僅名譽掃地,甚至還要受萬人唾罵。且我將好好一家人拆散,於自己陰騭上,也吃受不起。未來前程可能就耽誤了。此事是萬萬使不得的。」

小白菜冷眼看看楊乃武道:「你已經有了好姻緣,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疼。再說憑著你的身份地位,以後娶個三妻四妾,又有何難?哪裡把我放在心上。過去所謂山盟海誓,不過說過了就算了。我也是生就命苦,今後朝夕同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如鬼的人在一處,如何打發日子?還不如引繩自縊,早死早投胎,倘是投到富貴名門,怕不是個艷名四布的閨閣千金?」說到此,又哀哀的痛哭起來。

楊乃武被小白菜哭的心神不定,又想小白菜以前的萬般溫存,也動了心,低頭沉思了半天才說道:「還是你我姻緣未到,才難以順順利利相守一世。但若得半世姻緣,我也心滿意足了。」

小白菜不解,冷冷道:「何謂半世姻緣?你眼見我人在地獄一般,一點也不肯救援。還說什麼若得半世姻緣也滿足的話?豈不是哄鬼一般。」

楊乃武輕輕一笑道:「我聽說葛品連有腿有流火之症,常常發作。他又是個做豆腐的,常在濕冷之處勞作,一雙腿最是受累。這種人壽命是絕長不了的。少則不到三年,多不過五載。流火急發,必有性命之虞。到時,我再娶你進來,也免得外間造謠生非。」(流火,即丹毒。發於頭面者稱抱頭火丹;發於胸腹腰胯者稱內發丹毒;發於下肢者稱流火。流火如果頻繁發作則成為慢性,病史長的人很難根治。)

小白菜哼了一聲道:「你又不能算出他的壽命長短,若是我等上十年八載,他還活的好好的,又當怎樣?再說遠水解不了近渴,我現在便想立即出了葛家,與你朝夕相伴,方能稱心。大概是你要用此話哄我,要與我從此斷絕吧。」

楊乃武道:「秀姑,我這裡還有一計。我家剛剛修好房屋,三樓三底,除自居外尚有餘屋數間。我可借口家中院大人少,招一家租戶來住。不為租金,只須找個正當的人家,增加些新屋的人氣。你也可託詞葛家房屋狹窄,一家三口,久居不便,要在外面另租房屋。你讓葛品連搬到我這裡居住,你便能常住在我的家中,相會自然比外面容易,又不會出岔子被人知曉。葛品連每天半夜就要起床做豆腐,因此需要常宿在豆腐作坊,回來的日子,決不能多。在葛品連不回來的時候,你我便可常常相會,豈不是一舉兩得?這樣過個三年五載,待他病亡之後,你我便可長相廝守;即便是他不死,等我三年之後,先中了舉人,再一年拿下進士,金榜題名。那時再徐圖之,豈不是比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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