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詐屍連環案(太原奇案) 第一章

道光二十年,初春。太原府。

太原初春的凌晨,寒氣逼人。雖然無風,但清冷的空氣仍讓人感覺到冬寒未去。太原府首縣陽曲縣的縣衙內,知縣揚重民照例起的很早,在後花園裡打太極拳。剛剛打了幾式,依稀聽得前院有聲音,象是許多人在說話。不一會兒一個衙役急匆匆跑進來道:「老爺,有人報案。」

「大清早的,有什麼急案子?難道是出了盜案?」

「回老爺,這案子奇怪,聽說是詐屍了。」

「豈有此理,你去傳值月的衙役到班,立刻升堂。」

楊重民升了堂,喚報案人進來。見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子帶著八個青年走上堂來。那胖子秀才打扮,油光光的圓臉,一雙大眼透著一股子精明,四方大口,苦著個臉。楊重民認得他。此人是太原有名的富戶張佛年,家資豐厚,人稱張百萬。

因張百萬是有功名的,楊重民讓人給他搬來椅子。張百萬不待落座就急急說道:「大老爺,我家小女玉姑今晨走屍了,求大人立刻派人找回屍體。」

「既是走失,怎麼就知道死了?你講明白。」

「不是走失,是屍變之後,屍體走丟了。我的小女兒本是許配給了徐溝縣姚家,再過三天就要辦婚事。哪知昨日小女突發急病暴亡。當夜停靈待殮,哪知便出了此事。」

「荒唐!人既已死,哪裡還會走動。詐屍不過是野史傳聞,不經之談。這等虛無飄渺的事也敢具狀?莫不是有人偷走屍體或是別有隱情吧。」

下面跪著的幾個家丁都回道:「大老爺。確實是詐屍,我們都親眼見過的。」

一個家丁道:「小的親眼看到屍體直挺挺的立起來,只一跳就落在地上。那東西眼冒綠光,飄悠悠的就直向外面走去了。」

另一個家丁也道:「小人是第一個看到的。剛到五更天的時候,只見那死屍漸漸動起來,接著手腳齊動起來,猛的坐起,又站起來了,直著腿,白瞪著眼。小人當時嚇的脊樑嗖嗖的冒涼氣,整個頭皮都是麻的。我活了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看見走屍呢。」

楊重民問道:「既是見了,為何不攔住?為何將她放跑了?」

「小的們當時都嚇破了膽。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逃都來不及呢,哪裡有膽子去攔。」

「俺還算好的呢,那管家趙貴嚇的嗷嗷直叫,是爬著逃出去的。」

楊重民笑道:「老爺我從來不相信還有這等事情。可能是你家二小姐急病發作如同死狀,後來在靈床上醒轉過來了。莫要著急,縣城夜裡四城門都緊閉著,我派人在城內細細查訪就是了。」

話剛說完,有保正走上堂來又稟報道:「老爺,開化禪寺附近的李庄出了一樁命案。有人在井中發現一具男屍。」

聽說是命案,楊重民急忙打發了張百萬等人,親自帶了人去現場查看。

這男屍是李庄清晨打水的人發現的,半沉半浮在水裡,血水污的滿井都是紅的。那幾個打水的漢子連說晦氣,都道:「這人怎麼死到這裡,好好的水井給糟踏了。」

等楊重民趕到,那屍體已經撈了上來,頭朝南放著。仵作驗過屍體,報說屍體胸口只有兩處刀傷,一刀刺破右肺,一刀貫穿左心肺。那屍體是一個約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看面貌白凈俊朗。雖是早春卻穿的十分單薄,外套一件青灰夾袍,腳上是圓口布鞋。貼身內衣卻是寺僧的用物,而且頭上有三粒香疤,顯然是個僧人。但此僧為何穿著俗家衣服,實在是讓人不解。

楊重民讓人將開化禪寺的知客僧和主持喚來辨認。兩僧看過以後道:「大人,這是我寺的一個掛單和尚。法號定慧。是半年前從河南遊方到此的。此人在寺中並無什麼惡行,只是常常晚出早歸,不知作些什麼。因他還遵守寺規,我們倒不怎麼干預。昨天下午大約酉時三刻的時候,定慧又走出廟去。沒想到卻被人殺害。」

「定慧昨日出寺時,穿的是什麼衣服?帶著什麼東西?」

「穿的是緇衣黃鞋,並不是現在這個打扮。帶什麼東西,小僧並不清楚。」

「定彗在寺中可有什麼仇人,和人起過爭端么?」

「定彗不怎麼愛說話,但為人還算是比較平和的。一向也未聽說他與誰有過衝突。」

寺中既無仇家,而寺外又行蹤詭密,不知與何人來往。楊重民一時還理不出頭緒來,他自言自語道:「既是換了衣服,這線索也應當從此衣服查起。」遂命人將定彗的衣服鞋子剝下,細細查看。只見這鞋較新,兩隻鞋的左邊卻磨損嚴重。只有常常推磨的人才會將鞋穿成這樣。於是傳命身邊人,立刻將此衣拿去與陽曲各磨坊、豆腐坊等用磨做生計的人家辨認,並貼出三十兩銀子的賞格,找出這夾袍布鞋的主人。又叫人傳命各家當鋪押店,凡有當抵和尚衣服的人立刻報官;有見過和尚行蹤的,一經查實,賞銀五兩。

楊重民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二甲進士,以知縣簽分山西某縣,因其處事幹練,為官尚屬清正,有些政績,官聲不錯,不過兩年便選為太原府首縣的知縣。楊重民本人很是自負,常常自比近朝的彭施二臣,唐宋的狄包二相。(彭施二臣指康熙名臣彭定求和施不全;狄包二相指狄仁傑和包拯)。看人時,也是腦袋常常朝上,眼睛常常往下的,有些恃才傲物。楊重民將事情安排下去,料定此案不難審清,便打轎回衙。

到了下午申時左右,派出的捕快將三個平素所穿與定慧身上衣服相似的人帶到二堂來。一個三十七八歲的中年人是開磨坊的;一個是二十歲左右的長工,是在富家專管推磨的;還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是豆腐店的小老闆。楊重民問道:「你們辨認一下,這和尚身上的衣服可是你們的?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莫要欺騙本官。如是不慎所丟之衣物,本官決不怪責。」

三個人看了看,都說不是。

楊重民大怒道:「你們三人中必有一個說謊,此時不說,待老爺我查出來,必是輕饒不了的。」

三人仍說不是。

楊重民命將夾袍和布鞋給三人試穿。那中年人和青年長工一個穿著大些,一個穿著小些,只有那老頭兒衣服正好合身,布鞋正好合腳。

楊重民將其他二人放走,只留那老頭問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哪裡人?做什麼生計?」

那老頭回道:「小的姓莫,叫做莫史,人家喚作莫老實。就是本城裡人,在西城門裡附近開著一家豆腐店,靠著賣豆腐和豆漿為生。」

「有人親眼見證你們三個人平時都是穿這樣的衣服。而這和尚的衣服只有你穿著合適。你還不承認么?難道老爺還冤枉了你不成?!」

莫老實膽小心虛,聽了這話,將頭叩的咚咚響道:「大老爺,這衣物確實是小老兒的,但我並未殺這和尚,請大老爺明鑒。」

「那為何你的衣服卻穿到那和尚的身上?」

莫老大吱吱唔唔了一會兒,並未出說半個字來。

楊重民料定莫老實嫌疑最大,立時發下籤去,叫捕役馬上去莫老實家搜查封家。又一拍驚堂木道:「莫老實!你和那和尚是什麼關係?為何將他殺死?怎樣棄屍井中?兇器藏在何處?一一從實招來,若再抵賴不吐實言,休怪本官大刑侍候。」

莫老實不服道:「若是我要害他,何必要送他衣物。」

楊重民冷笑道:「這正是本官要問你的,你倒問起老爺我來了。實在是個刁民,不薄懲一下,不足以讓你知道堂威。」說罷讓人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才又帶上堂來。

莫老實活了六十多歲從來沒吃過板子,這一回被打的哭爹喊娘,畢竟六十多歲的人了,哪裡吃的消。上堂來,已經是眼淚漣漣,說道:「大老爺,不是小的不招。只是這事情實在是日怪,怕說了老爺不信。」

「你只管說,只要說實話,老爺我如何能不信?」

莫老實道:「昨日將近五更的時候,我正在研磨豆漿。忽聽得外面有人拍門。我賣漿幾十年了,這麼早來買豆漿的實在是少見。一開門便嚇了一跳,那門外站著的是一個頭戴珠冠身著霞帔的新娘子。小老兒還在猜測,莫非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從父母之命,半夜裡逃婚出來的。那新娘卻說話了,一聽話音這才知道是個男子。小老兒更是吃驚。聽那人道:『我是一個和尚,半夜裡突遭奇事,所以是這個打扮。如今逃得大難,要回寺里去,求老人家行個方便。』我心中疑惑,不敢惹事,說道:『老漢我只這一個小店,勉強渡日。若是要歇歇腳,喝碗豆漿,我自是不會吝惜。別的忙恐怕幫不上。』那和尚道:『眼看天就明了,我這身打扮,如何能回到寺中,路上豈不惹出麻煩。老人家可有舊衣服給我換一換,貧僧這裡謝過了。』我找出這件衣服,給那和尚換上。那和尚道:『我也不白要你的衣服。這身嫁衣和珠冠,能值不少錢。就送給老翁吧。』我哪裡敢要急忙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東西貴重,不是我這小戶人家能置辦的起的。我一個窮孤老頭子,憑白得了這個東西豈不生事。一身舊衣不值幾文錢,權當送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