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名伶楊月樓奇案(楊月樓與韋阿寶) 第九章

連哲煥先去了松江府,在那裡耽擱了三日,送了知府王少固三千兩銀子,請他多多擔帶此案。又匆匆趕到南京,先找門路見了巡撫丁日昌,出手就送了一萬兩銀子。虧的他會說能來事,在丁日昌面前絮絮叨叨好一陣子,將楊月樓說的一錢不值,十惡不赦。丁日昌一個封疆大吏,什麼沒有見過,哪兒信他這個,能見他就不錯了,哪裡有耐性聽他說這半天。連哲煥話沒說完,丁日昌一端茶碗送客,客客氣氣的把他攆了出去。連哲煥又羞又氣,一想起白花花的一萬兩銀子就這麼連個聲都聽不到就沒了,心疼的連覺都睡不好,一晚上的在床上烙煎餅,牙齒咬的咯咯直響。

第二天早上起的早,因他來南京時先用小恩小惠聯絡了些高官手下打雜的、看門的以及各衙門裡混吃混喝的師爺,這些天還不能和他們斷了聯繫。正想著先去找誰想辦法,這時巡撫內宅里二管家丁成來到客棧找他。

丁成一見他就笑道:「恭喜連先生!」

連哲煥垂頭喪氣道:「喜從何來?我正愁的要死呢。」

「昨天我家老爺一打發了你,就讓人把楊月樓的案子調過來看。當時我就在他身邊侍候著,看了半日,老爺說,這楊月樓不過一個賤民,仗著有些錢財也要娶良家之女。真是世風日下呀。是該懲處一下,殺殺上海這股邪氣。你說是不是喜事?」

連哲煥方才還癟著的嘴一下子張的老大,樂的合也合不上,知道是那一萬兩銀子起作用了。喜不自勝的道:「好好好。多虧老哥幫忙。咱們這就去綠柳居坐坐。」

「今天不行,老爺沒去衙門,還在看楊月樓的案子,我還要趕去侍候,當然,我少不了要替連先生說話。」

連哲煥會意,拿出二十兩銀子道:「那就難為老哥了。」

「怎麼好老使先生的銀子。」丁成一邊說一邊將銀子接過來,接著又道:「馬臬司那邊怎麼樣?省城的所有案子生死定奪,除了我家老爺也就是他了。這個案子若有了他說話,更保險一些。」

馬臬司是江蘇按察使馬寶祥,專門負責地方司法行政工作及司法監督,相當於現在的省檢察院院長兼公安廳廳長。這麼個人物當然不能落下。連哲煥原來託了幾回門子都沒有找對路子,但就在巡撫看了案子過了三天,馬寶祥終於答應見他。這一回連哲煥學聰明了,把事情簡略一說,又道:「撫台大人也看了這個案子啦,說楊月樓這個人太可惡,也該藉此案整整上海的風氣。」

馬寶祥道:「昨日松江府知府王大人和我說過此事了。我先看看案卷再說。」

連哲煥將五千兩銀子交給馬寶祥,告辭出來。第二天剛過晌午的時候,馬寶祥專門派過人來,告訴他公文已發。這個案子不用重審,但要松江知府複審一下,以示公正。連哲煥雖未見過省里那麼大的世面,但畢竟是官場里混跡多年的油子。知道這事是搞定了,就算松江府那裡將案子翻了,終審還是在馬寶祥這裡。複審不過是走走過場,況且松江知府王少固那裡也有交待。此事必無大礙。算了算花銷,王少固、馬寶祥、丁日昌三人共送一萬八千兩銀子。其他雜七雜八打通關節,吃喝住行共用去將近三千兩銀子。正好將帶的兩萬一千兩銀子用完。他花了一個下午在店裡先把各項帳目弄平,然後急急回上海向姊夫交差。

葉廷春得了消息,聽說是交府複審,不由得佩服馬寶祥這個主意高。眼下他正被《申報》等各方輿論弄的不知所措,坐立難安,雖然沒把他怎麼樣。但還是那句話,這洋人的報紙總在這案子上攪和來攪和去,未來事態發展實在是難料。所以他雖接到了重審的公文,卻一直沒有再問此案。如今將這事一推六二五,全交給上司,自己倒落得個乾淨。那些輿論都是跟了案子走的,管他王少固判的如何。定了案就讓他替自己挨罵去,翻了案也可平一平輿論,反正有上面照應著,不怕終審會翻。

楊月樓隨案被交到了松江府。因為此案判的太過糊塗,所有的證據都有利於楊月樓,他以為這一回換了審案官,總算可以一訴冤屈,可見青天了。但他想錯了,這官場上官官相護,互為支撐,同欺百姓的風氣在松江府也不例外,況且知府王少固還收了葉廷春的銀子。王少固本有心定了案子幫葉廷春一個忙,但松江府距離上海不過七八十里路,那裡轟轟烈烈不依不饒的輿論聲勢他怎能不知。如此輕輕斷了案子,那便是惹火上身,替他葉天春做了擋箭的盾牌。且不說代人受過,替人挨罵,白白落為同仁笑柄,單是招惹上那幫洋人畢竟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他命人將楊月樓帶上來匆匆過了一堂,既沒有用刑也沒有理會楊月樓振振有詞的辯詞,只是隨便問了問口供,就草草具結。回到家和師爺商量了一夜,第二天將此案發到南橋縣,命南橋縣王知縣秉公處理。

王少固輕輕將皮球送到王知縣腳下,是有緣故的。這王知縣素以能吏自居,對王少固也少有些恭敬。王少固早就看他不太順眼,但因其政績還不錯,一直找不到下手之處。此時將這個案子交給他審,既將麻煩推去,又可以小小的為難王知縣一番。

那王知縣接了這個案子果然是進退兩難。知道這是王少固故意要自己的好看,本打算偏要爭這口氣將案子翻過來。但他想了又想,又忍下了。畢竟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令,這個案子已經是和省城打過招呼的,翻是肯定翻不過來的。何必要將上海知縣連同省里的撫台、臬司都惹了呢?這樣一來,不同樣是合了王少固的意么?

王知縣拿不定主意,第二天升堂帶了揚月樓上來,卻不問話。只是看著楊月樓一聲不吭。那楊月樓覺的奇怪,等了小半個時辰,連站班的衙役都困了。楊月樓壯了壯膽子喊了一聲冤枉。王知縣一聽就來了氣,罵道:「本官尚未問話,你如何就敢稱冤。本官說你冤了么?一個小小戲子,何物優人,竟敢與良家之女通姦,其罪當千刀萬寡剮。」

楊月樓不服,剛辯了一句:「明媒正娶。」王知縣立即讓人掌嘴二十。

打完嘴巴子,王知縣冷笑道:「詭立婚書,妄稱許配。你以為騙得了本官么?拖下去杖責二十。」

這些刑法來比起楊月樓在上海所受酷刑根本算不了什麼,但這二十杖下去,卻將楊月樓申冤的一點點希望全部打殺了。他對大清官場的所謂清明,對大清之法的所謂公正徹底失望了。

雖說案子沒有翻過來,但楊月樓感覺自己在獄中的待遇明顯好多了。住的是單間,鋪的是床板,吃的也與其他人不同,比起在上海監禁的那些日子來真是天壤之別。過了幾天,楊月樓忍不住問獄卒道:「這位大哥,難道我去日不遠?為何在獄中受如此優待?」

那獄卒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他輕聲道:「楊老闆,您是多慮了。死囚是不會被關在這裡的。您這幾天能過的不錯,多虧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是誰?是韋阿寶么?」

「什麼韋阿寶?你那相好的可能現在還在養育堂等著官配呢。這個姑娘原是上海有名的小姐(上海在清朝末年就流行將妓女叫小姐),名叫沈月春。風月場里多年,攢下了不少家私。前三四年託了個男人,用自己的錢贖了身。那男人也真夠義氣,將她帶到南橋,什麼也沒要就走了。沈月春就在這裡安下了家。現在開得幾片買賣,有幾個織房、幾個當鋪。因其為人豪爽,慢財重友,在南橋甚至松江府都是很受敬重的。又因為結識了不少頭面人物,甚至還有外國人,所以就是府縣官員也對她很客氣。沈姑娘說,她是你的戲迷,特別愛看你的戲,又知道你的案子不清楚,多半是冤枉的,十分同情。所以願意幫你做些事情。你能遇到這麼個好人,也算萬幸。」

楊月樓感慨道:「沒想到我的戲迷之中,還有這樣一位女中豪傑。可惜未曾謀面,若能當面致謝就好了。」

雖然楊月樓讓獄卒向沈月春轉達了自己的謝意,但沈月春仍然一直沒有露面。沒過幾天,楊月樓被解往南京定案。松江府派了三個衙役押送。一路上三個人對楊月樓也是照顧有加,倒沒受什麼罪。

行了幾日,離南京尚有二三百里路時,楊月樓道:「這兩天好像有一個穿著闊氣的女子帶著兩個隨從或前或後遠遠的跟著咱們。這女人該不會就是沈月春吧。」

內中一個叫王三的差人道:「可不就是她么?除了她誰還這麼走路?咱們一路上的使費也是沈姑娘出的呢。」

另一個差人笑道:「說不定沈姑娘是對你有心呀。」

楊月樓正色道:「我已有妻室韋阿寶,怎能開這種玩笑。污了沈姑娘一片俠腸。」想起韋阿寶現在不知命運如何,楊月樓心情更加沉重。

走到常州,楊月樓等人住到客棧,然後找了一家飯館吃飯。恰巧沈月春也在這家吃飯。楊月樓這才得以細細打量一番沈月春。原以為她是一個丰韻猶存的半老徐娘。這次近看才發現,卻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美麗女子。她頭梳淌三股烏油滴水大松辮,身穿藕粉色香雲大衫,外罩寶藍韋陀銀一線滾的馬甲,腳蹬著一雙迴文嵌花綠皮薄底靴,襯出十分的身段,十分的妖嬈。再往上看,籠煙眉,丹鳳眼,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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